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被告 作者:约翰·埃尔斯沃思 内容简介 酒吧女郎艾米琳昏过去以后,一名顾客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她的乳房上。不久该顾客被杀,艾米琳被捕,她既有作案动机又有作案机会,甚至还有凿凿罪证。出道才18个月的萨帝厄斯当了艾米琳的辩护律师,这是他第一次作刑事辩护。 这部惊悚的法庭大戏让您刚好置身于陪审团前排,让您见识刑事案件背后的政治和金钱交易。而在最激动人心的高潮部分,萨帝厄斯除了要挡住艾米琳迈向死刑室的脚步以外,还必须在一刹那之间拯救他自己的生命!简直是惊心动魄,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 第1章 她开始脱衣服! 就在律师事务所的老式办公桌前,就当着年轻男律师的面! 扣领的白色拉夫·劳伦1衬衫,一条旋纹领带,卡其布长裤和浅底休闲鞋;红色发夹箍住童花头的发卷,露出整张脸庞。 她就是三十二岁的艾米琳·兰塞姆,杰米的母亲,如假包换的碧眼金发女郎。和大多数酒吧女招待一样,她身材高挑,皮肤光洁,嘴唇饱满。她靠诚实工作养活自己的儿子,并以此为傲。昨晚之前,她身上干干净净,无一处刺青,可是现在她一身狼藉。 艾米琳松开领带,把它像绞索一样从脖子上取下来,然后从上到下解开衬衫纽扣。里面的文胸牌子无疑是维多利亚的秘密2,标志性的冰红色罩体,前方搭扣处一只绿色蝴蝶分外醒目。蝴蝶将文胸扣合起来,蝶翅向左,蝶身向右。艾米琳咔嗒一声将蝴蝶扣打开,乳房终获自由一般蜂拥而出,像两只匀称的梨,指着律师萨帝厄斯·莫菲。艾米琳打了个哆嗦,目光移向别处。 萨帝厄斯·墨菲瞪大双眼,“天啦——谁干的?我去拿相机!” 萨帝厄斯·墨菲二十五岁,未婚,是奥尔比特扶轮俱乐部和麋鹿俱乐部会员,刚出道十八个月的律师,身高足以胜任篮球场上的组织后卫。读书时,他在亚利桑那大学野猫队就是打的这个位置,并带领球队进入了全国大学生联赛16强。萨帝厄斯留着盖碗头,深棕色的发丝自然服帖,圆框金丝眼镜让他看上去活像一只友善的猫头鹰——前女友就是这样描述他的。他们在选择定居城市的问题上出现了分歧:他想留在中西部3,而女友希望去洛杉矶开创自己的视觉艺术生涯。一对恋人就此分手。 萨帝厄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艾米琳的乳房被圆珠笔刺上了“V-I-C-T-O-R”4这个词,左右各三个字母,每个字母有两英寸高。圆珠笔刺破了皮肤,刻痕深陷红肿,伤口周围血迹斑斑。 萨帝厄斯很震惊,“谁干的?” “维克多·哈罗。在我昏迷时刺的。” “你确定是维克多?” “当时和我一起喝酒的就是他。在他的移动办公室。” “那辆紫色巴士。” “没错。” 萨帝厄斯很清楚那辆侧面印着“哈罗父子”的巴士。如果维克多·哈罗真是伤害艾米琳·兰塞姆的人,那他可得赔上一巴士的钱。这个消息将惊动全郡5,而自己也会因为此案名声大震。想到这里,一阵悸动撞击着他的胸膛。 “维克多为什么要这么做?”萨帝厄斯回过神来,问道。 “我想,因为他自以为能逃脱惩罚。有些男人就是这样。” 萨帝厄斯皱起眉,很难相信维克多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别人胸前。毕竟,作为第一基督教会的执事、奥尔比特扶轮俱乐部的主席、越战的银星勋章获得者,他怎么可能对一个女人施暴?萨帝厄斯的眉头锁得更紧,这太难想象了。 “我想不出哪个男人会这么做。”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男人。相信我。维克多·哈罗就是那样的男人,尤其是喝醉酒后。” “稍等。”萨帝厄斯去打开办公室的门,“请进来一下”,他对克莉丝汀说,“带上律所的相机。” 克莉丝汀应了一声,几分钟后,拿着相机走到萨帝厄斯身边。她一边解开相机套,一边抬头望去。“天啊!”她惊呼,“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维克多·哈罗干的。好看吗?”艾米琳左右摇晃乳房。 萨帝厄斯的欲望不可抑制地被唤起。“克莉丝汀,我去隔壁房间拿杯咖啡,你给艾米琳的胸部拍些照片。站在桌子这边拍几张正面的,然后拍些侧面和伤口特写。我回来前大家各就各位,我们再谈一谈,好吧?” “好。”克莉丝汀回道。 萨帝厄斯刚经过克莉丝汀的办公室兼候客室,电话响了。他迅速折回来拎起话筒,“我是萨帝厄斯·墨菲,有什么能为您效劳?” “萨德6,她去找你了吗?”电话那边是昆丁·欧文,希卡姆郡的地方检察官,萨帝厄斯最要好的哥们。“我实在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只好让她去找你了。不过,咪咪真漂亮,哈?”昆丁就喜欢这样的艳情案件。 “她来了。得谢谢你。克莉丝汀正在给她拍照。” “你也在一旁观赏吧?” “不,我在克莉丝汀的办公室,接你的电话。” “哎呀,哥们儿,你应该亲自给她拍照。” “不,我需要一条证据链。我想让克莉丝汀出庭作证,我将在庭上询问她对这些照片的感受,然后建立一条证据链。” “你想上法庭?” “我在考虑。你有什么建议?” “起诉维克多·哈罗吧。他有的是钱。” “你会对他提起公诉吗?” “以什么罪名?他会说是艾米琳同意的,否则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那个鬼地方?我是说,如果当时艾米琳反抗的话,维克多是不可能把名字刻上去的。” “艾米琳说她醉倒了。” “她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我和艾米琳一起去过很多聚会,她酒量很好,我不认为她会轻易醉倒。我反倒觉得是维克多醉倒了,艾米琳自己把字刻上去,好讹维克多一笔。” “妈的亏你想得出。” “又怎样?” “十点一刻左右我会到银顶喝咖啡,到时我们好好聊聊。她们这会儿就在办公室,我不想让她们听见。拜。” 萨帝厄斯挂掉电话,偷瞄着里面的情况。从后面看去,艾米琳?兰塞姆如同一只准备起飞的蝙蝠。她双臂展开,衬衣敞着,只听见相机快门咔嚓咔嚓和胶卷滚动的声音。萨帝厄斯倒了杯咖啡,慢慢地数到200,然后故意弄出些声响,回到办公室。此时,克莉丝汀和艾米琳已经并肩坐在两张客椅上了。 “拍完了?” 克莉丝汀点点头,“应该都拍到了,正面、侧面、从上往下。” 艾米琳从萨帝厄斯办公桌上的纸盒中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抹了抹双眼,“早上我去见了艾哈迈德医生。他用酒精擦拭过,但刻痕太深,酒精起不了作用。” “他有别的建议吗?” “没有。他接了个电话,有位孕妇要分娩,他得赶过去。护士给我打了一剂破伤风疫苗。医生留了一张止痛药处方,我还没去药店取。” 萨帝厄斯喝下一大口咖啡,“你来的时候克莉丝汀给你咖啡什么的了吗?” “我告诉她我心里很乱,什么都不想喝。看我的手,抖得厉害!” “看得出来。无论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不知所措。但肯定有人能处理,也许皮肤科医生就可以,可能只需要皮肤修复或祛疤手术。” “艾哈迈德医生说刻得太深,手术不管用。我问过了。”艾米琳的眼中再次溢满泪水,她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胸口,文胸和衬衫已经重新将她的乳房遮了个严严实实。 年轻律师知道,艾米琳·兰赛姆是个善良的女人。她工作勤奋,是称职的单身母亲。但此时,她轻轻地擦着眼泪,一脸痛苦迷茫:遇上了这么个大麻烦,却不知从何处着手解决! “来,艾米琳,告诉我们,周六晚上,也就是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晚银顶饭店有才艺演出。我在酒吧那边上班,从下午两点一直到晚上十点。” 萨帝厄斯点头默默记下她的话,“你周日晚上十点下班?” “是。十点之后布朗克·格罗斯基会来换班。因为布鲁斯想让一个壮汉来对付酒后闹事的,我只有5英尺7英寸7,120磅8,唬不住那些人。” “明白了。”萨帝厄斯取出一个黄色便签簿,做了第一条记录。“艾米琳,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入行不久,你可能希望找一个在这类案件上更有经验的人来帮你。比如这条街上的杰里米;或者他的合伙人埃尔文,虽然这人只喜欢地产方面的案子。杰里米当过地方检察官,应该对你目前这类案件轻车熟路,而我还只是个菜鸟。” “我也考虑过。但这些人要么跟维克多·哈罗是一伙,要么想和维克多成为一伙。我敢打赌,所有律师做梦都想要他这样的客户。他的高速公路工程不时有工人受伤,他也经常拖欠下面人的工钱,比如他曾经拖欠过我父亲的钱,或是因为新的生意需要草拟法律文件。你愿意和我谈,我已经很吃惊了。你一定也想有他这样的客户。” “我确实想。可他绝不会来找我。我太嫩了。” 维克多·哈罗是整个镇上最有钱、也因此最受尊敬的人,他怎么能对这个可怜的姑娘做这种事情?萨帝厄斯心中的愤懑在增长。 “那好,我们来回忆一下,你昨天几点去上的班?” “下午一点三刻。那时布鲁斯正把收银台里的钱取出来,要赶在银行存款箱关闭之前存进去。” “你昨天穿的什么衣服?” “平日一贯的穿着:黑色迷你裙,白色村姑衫。我把头发吹干,用发夹固定起来,又抹了很厚的唇膏,因为漂亮的微笑能带来更多小费。” “你最后怎么去了维克多·哈罗的办公室?” 艾米琳转过身去,面朝窗户,“维克多当时正掏钱请所有人喝酒。他经常这样。他手下的一些人也在场,不停地在起哄,维克多把他们都灌醉了。这是给他干活的好处之一,有酒喝。” “没错。” “九点左右,我从洗手间出来,看见他正在旁边过道里砸一台自动售烟机。一边砸,一边骂骂咧咧。我说我去让布鲁斯把售烟机打开。他回答说好。然后他说,艾米琳,今晚我要你帮个忙。我问他什么忙。他说他刚得知自己拿下了州里的一个招标项目,就要,又一次地,赚上一大笔了。” “他试图给你留下好印象,是想打你的坏主意吗?” “维克多就是这样的人。不管对方是谁,他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也许他在打什么坏主意,也许没有。” “但下班后,你还是跟他走了?” “那之后他一边不停地给大家买酒,一边语意坚决地邀我去他办公室喝一杯香槟。他说妻子贝蒂当天不在镇上,他找不到人分享这个好消息。老实说,他看上去非常孤独。” “所以你自愿去了。” “就当我蠢吧,可以说我是自愿的。维克多给女人小费时出手很大方,谁会和钱过不去呢?我们还想让他常来光顾呢。” “这么说,你的确是自愿去的。但你还是应该稍微考虑一下家里吧?” “没错,我给保姆打电话说我晚点回去,她也知会了她家人要在我家多待半个小时。她才十五岁,而且已经到了宵禁时间,但她父母没有反对。我告诉维克多,我可以跟他去他的巴士,但是只待半个小时,只喝一杯,然后我就得回家。” “他同意了?” “他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他特有的灿烂笑容。我觉得是自己让他那么开心的。” “你就开着自己的车跟他走啦?” 艾米琳转过身来,直视着萨帝厄斯,“不错,因为我本来打算只待到十点半,然后自己开车回家。我发誓。” “我相信你。到了他的巴士后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走进巴士。他开了一些灯,让我坐到沙发上,倒了杯香槟递给我,我们举杯为他庆祝。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好像是巴士的后门。维克多走到窗旁向外看,然后说了句‘我马上回来。’就出去了。我听见他们在说话,但是声音很低。又听见一声很气愤的叫喊。随后,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男人紧跟着维克多进来了。维克多说:‘这是强尼·布拉达尼。’我站起来,伸出一只手。那个男人拉着我的手,竟然亲吻了一下。当时我非常尴尬。这不是奥尔比特人的习惯。” “这个强尼,你知道多少?” “他从芝加哥来和维克多谈生意,只待了十分钟,也许十五分钟。维克多让他自己倒香槟。布拉达尼问我要不要再喝点,我说‘不必了。’但他执意给我倒,几乎是把杯子从我手上抢过去的。他一直在微笑,非常圆通,油腔滑调,是个典型的芝加哥人。” “明白了。他跟你喝酒了吗?” “喝了。我们还一起为维克多的新生意干了杯。” 萨帝厄斯停下手中的笔记,抬起头。他已经记满了整整两页。“后来呢?把你能想起来的全部告诉我。” “后来?我醒过来。外面很黑,乳房感觉像着了火。” “然后你做了什么?” “我打开沙发上面的灯。我的衬衣被扯了下来,文胸胡乱地缠在脖子上。我看到自己胸部,尖叫起来。” “你尖叫的时候维克多有没有出现?” “没有,我再也没有见过维克多。我只知道他把我一个人丢那儿了。” “那你怎么认定是维克多干的?为什么不是那个油腔滑调的强尼呢?” “谁会把别人的名字刻在一个女人的乳房上?完全不合情理,不是吗?” “这我倒没有经历过,但的确不合情理。所以我们几乎能肯定就是维克多干的。” “我离开时,只看见维克多的大车和我自己的车。强尼·布拉达尼也不见了。更何况,我心里特别害怕,也没工夫多想。我只想着离开那个鬼地方,回家看看杰米怎么样了。” “是该看看杰米。” “我全副心思都在杰米那,根本没心情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惦记着被我丢在家的孩子。我看了表,刚过凌晨四点。一到华盛顿街,我就直奔家去。” “你在巴士里待了应该有六个半小时吧?” “差不多。” “然后呢?” “我到了家,看见保姆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母亲也在——上帝保佑她。我冲进杰米的房间。他抱着泰迪熊玩具,睡得很香。我感觉糟透了,也无法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保姆的妈妈以为我整夜在外面厮混,对我大发雷霆。我哭了,想要解释,但她不愿再听。她推着女儿走出去,把门摔上,喊着:‘不会再有下次了!’” “那一定更伤你的心。” 艾米琳点点头,泪流满面,“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称职的母亲。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来你做了什么?” “我从厨房抽屉找出几支烟,沙龙牌的。我平常不抽烟,但顾不了那么多了。我靠着洗碗池点了一支。边抽边流泪。怕把杰米吵醒,我不敢哭出声来。” “你有没有给谁打电话?” “我能给谁打电话?” “警察?” “没有。” “为什么不报警?” “灭了烟后,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去洗澡,看能不能洗掉墨水。我还想检查自己有没有被强奸。” “结果呢?” “应该没有。即使有,他也用了避孕套。但是墨水洗不掉。” “你怎么洗的?” “你可能不信,我在牙刷上刷了些肥皂,然后去刷胸口的字。” “有用吗?” “完全没用,反而更疼了。有些伤口很深,开始流血。” “稍等一下。克莉丝汀,”萨帝厄斯对依然坐在艾米琳身边的克莉丝汀说,“麻烦给我们倒杯咖啡。艾米琳肯定也想喝点了。” “艾米琳?” “不加糖。”艾米琳回答说。她的一只手按在胸口不放。 “好。也就是说你可能没有被强奸。你洗了个澡。” “后来我上了床,但睡不着。七点左右,我给母亲打电话让她过来。我把杰米丢给她,自己去看了医生。又去找奥尔迪曼警长谈了谈,他建议我咨询检察官昆丁·欧文。然后我开车回到家,把杰米送到学校。再开车去了法院,把车停在昆丁的车位旁。我坐在门口,一直等到昆丁出现。” 克莉丝汀拿着两杯咖啡回来,把一杯放在艾米琳面前的桌上,另一杯递给萨帝厄斯,带着歉意说:“我得去外面接电话,免得错过重要的来电。” “谢谢。”萨帝厄斯回应。 “接下来要怎么做?”艾米琳吞了一大口咖啡,开口问道,“你能帮我吗?” “应该可以。我得先跟昆丁和奥尔迪曼警长谈谈,看他们是否打算提起公诉。然后我再给你电话,计划下一步。行吗?” “还需要再拍些照片吗?” “我想不用了,”萨帝厄斯说,“克莉丝汀在部队学过摄影,她一向做得很好。” “我想给昆西的皮肤科医生打个电话,问问他们能不能除掉这些痕迹。” “可能得看是什么墨水。我只是猜测,虽然我讨厌猜测。” “我也没法继续穿村姑衫上班了。起码得有一段时间不能穿。” “看得见里面的字?” “是的,看得见,我试过了。萨帝厄斯,我能问个问题吗?” “当然。” “你会为我起诉维克多·哈罗吗?” “会,只要证据确凿。目前看来是很有希望的。但我要先跟其他人谈谈,还得查阅一些法律条款。” 艾米琳将咖啡杯放回托盘,“好吧。是不是今天就到这儿?” “从现在起,你要牢记,绝不与任何人谈起这件事,哪怕是你母亲。和你讨论过本案的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出庭证人。” “我什么也不会说。” 他们握了握手,四目交汇,有同舟共济的感觉。萨帝厄斯将艾米琳送到门口,和她道别。然后,他回到办公室,看了看表,十点一刻,是时候去银顶和昆丁碰头了,有许多事情需要商量。 * * * 当天早上,萨帝厄斯五点四十五起床。这是他每天的习惯,只有周日例外。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身着短裤骑上健身自行车,像电钻一样疯狂地蹬了半个小时,直到蓬头散发、汗流浃背。 从健身自行车上下来后,萨帝厄斯走到工作室,打开小冰箱,取出整整一加仑还没开启的橙汁,扭开瓶盖,一口气喝下半瓶,又吃掉一条能量棒,该产品的包装上宣称保证增强肌肉力量。 六点二十五分,他走进浴室,将粉色的防水收音机调到天狼星电台,一边洗漱剔牙、一边收听广播。 洗完澡,萨帝厄斯神清气爽地穿上一件灰色条纹衬衣,踏进鞋面带装饰孔的皮鞋。他检查了公文包里的文件,一切正常,昨晚花的功夫都在。他放心地走到正门外的小走廊上。奥尔比特郡广场是所有律师织网编线、开展业务的地方,萨帝厄斯的住所与那里只隔着四个街区。 他的阳台朝南,正对着麦迪逊大街。此时,太阳还躲在左边广场的建筑后面,但越过屋顶和树梢已渐显橙色的光芒。随着太阳升起,昨晚暴风雨带来的云层迅速消散,天空呈现出大块大块的蔚蓝。空气干净清澈,鸽子咕咕咕叫个不停。两个孩子踩着滑板呼啸而过,向镇上最适合玩滑板的法院附近冲去。 萨帝厄斯在红砖筑成的走廊上伫立片刻,用奥克利太阳镜9遮住双眼,深吸了一口伊利诺伊州早晨清新的空气。七点整,他来到广场西南角。 再经过几家商店,右转便是银顶饭店的酒吧。银顶饭店是布鲁斯·布隆格生意的一部分。萨帝厄斯边喝咖啡,边听周围的人聊起新近的传闻。 在座大多是奥尔比特郡的农户。他们和萨帝厄斯一样,每天进城喝咖啡,一起闲话长短。这群人中,常常还有一位律师,八十九岁的D.B.莱纳格。 塞茜·西摩尔为萨帝厄斯端来咖啡、杯子和托盘。她有说有笑地为客人点单下单、送上饮料茶点。在她的打理下,咖啡馆的气氛始终热闹愉快。 当塞茜给萨帝厄斯倒好咖啡,一个名叫乔纳斯·迈林的农夫开口说话了。 “我听说,昨晚在维克多·哈罗的巴士里发生了一件趣事。”迈林说着抬起已经发白的眉毛,略微停顿,但并没有人接话。“我告诉你们,这事与一个年轻女人有关。那个女人我们都认识。” “维克多·哈罗在他的巴士里过狂欢夜吧。”萨帝厄斯接话道。 “纯属捕风捉影。” D.B.莱纳格插话说,这位退休老律师有一副典型德国人的大嗓门,“维克多·哈罗是我的客户,他为人正直。我搞不懂你们在乱猜些什么,哪有什么狂欢夜。告诉你们,那辆巴士是他的办公室,我去过,连一瓶啤酒或威士忌都没见过。” “那说明老维克多看不起你,所以才不把酒拿出来给你喝。”乔纳斯·迈林笑道。一对白眉气势汹汹,仿佛随时准备应对D.B的反击。但D.B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叉起一块炒鸡蛋送进嘴里。 “乔纳斯,你到底听说了什么?”萨帝厄斯问,“昨晚那辆巴士里发生了什么趣事?” 乔纳斯·迈林语带讥讽,“今天一大早,一个忧心忡忡的年轻女人找到了奥尔迪曼警长。我们的好警长又让她去咨询地方检察官。好像是她被维克多·哈罗侵犯了。事先说好啊,这只是八卦。我是从一个匿名警察那里听说的。” “这个警察不会正好就是你的女婿迈克·赫米斯吧?”D.B.莱纳格从桌子那头攻击道,“所谓的匿名消息源就是你的家庭成员吧?” 乔纳斯·迈林摊开双手,摇了摇头,嘴角扯起一丝笑,“无可奉告。” “你呢,萨帝厄斯?”弗兰西斯·多尔曼的发问让大伙儿把目光转向了萨帝厄斯,“昨晚的事你听说了吗?” 萨帝厄斯呡了一小口咖啡,摇头说:“昨晚我在家看了两部电影,十一点就睡着了。我什么也没听说。” “哈罗是你的客户吗?”多尔曼继续问。 萨帝厄斯笑了,“就算他是我的客户,我也不能承认。律师不能透露谁是自己的客户。” 多尔曼看看在座的人,又切了一块香肠,用叉子送进嘴里,同时依然对萨帝厄斯穷追猛打,“我听说,至少到现在为止,整个镇上,只有你没做过他的律师。维克多·哈罗喜欢给每个律师都找点活干,让你们没空去起诉他。这就叫利益冲突什么的。”多尔曼自鸣得意地笑着,像在显示自己知之甚多。 萨帝厄斯清楚,维克多·哈罗的钱全靠与斯普林菲尔德10的政客们的特殊关系得来。那些政客帮他以虚报低价来获得高速公路的项目,尤其是那条永远修不完的、连接斯普林菲尔德和芝加哥的高速公路。和伊利诺伊州很多劳民伤财的高速公路一样,这条路已经修了四十年。至少有八个承包人从这个香饽饽里赚得盆满钵满,足够他们颐养天年。后来,维克多成为这条路的承建商。作为回报,他得给芝加哥的黑白两道支付回扣。这样一来,皆大欢喜,除了来往于斯普林菲尔德和芝加哥的老百姓,每次他们经过那长达二十英里的在建路段时,都不得不耗费更多时间。这条经年久修的四车道就像溃烂的水痘一样,不断被挖开,松土和水泥一车一车被拉走,随后又重新铺上看起来并无二致的松土和水泥。 “维克多选律师的用意也许的确如你所说,”萨帝厄斯终于开口说道,“但我知道的当真不多,抱歉。” 塞茜端着咖啡壶和一碟点心来回走动,“有人需要吗?” 萨帝厄斯用手盖住自己的杯子,“不用了,塞茜。我得干活去了。” “谁不知道这个镇上的律师,一天的收入比我们农民一个月挣的还多!”乔纳斯·迈林对刚起身的萨帝厄斯喊道。 “那是因为我工作努力,乔纳斯。”萨帝厄斯拍拍乔纳斯的肩,“不像你,我可没有大把时间在咱们小镇上到处泡咖啡馆。再见,先生们。” 大伙儿点头跟他道别。七点五十分,他买完单走出银顶。 尽管奥尔比特依然睡眼惺忪,东边的天空已殷红似火。昨夜的雨已经停了,此时空气格外清新宜人。 如往常一样,萨帝厄斯看准车流中一个空当,蹿过华盛顿街,跳上了广场东边门罗街的人行道。 他急匆匆径直走向律所,好像有什么重要工作在等着他。然而,他心里很清楚,这天早上并没有预约客户,顶多只是一些周六晚上醉酒驾车的案子,要么就是夫妻周末吵架、今天要闹离婚的事情。 左手边就是法院。据基石上的文字记录,这栋宏伟的建筑建于1890年。那个年代,美国各地都在大兴土木建造这种庞然大物。 萨帝厄斯穿过广场北侧的街道,信步向左走到第三道门前,插入钥匙。律所就在“西部汽车”邮购商店的楼上。 早上八点,他准时坐在宽大的橡木办公桌后面,啜了一小口咖啡,看了看当天的日程表,叹了口气。他承认,自己的工作看来既无前途也没收益。然而此时此刻,他已经先于大多数人坐到了办公室里,并且准备好要在此地独占鳌头。他自忖,只要耐心等待,迟早会有大案送上门来。到那时,他将大显身手。 * * * 律师助理克莉丝汀·苏丝曼曾在美国陆军接受专业训练。基础培训之后,她在巴格达“黑色行动”拘留中心服役两年。根据命令,她终生不得谈论在巴格达的工作及见闻。这样也好,她反正也无意于谈及此事。在与当地中央情报局官员密切合作了两年之后,她获准选择一所陆军学校学习。她进了律师专职助理学校,在拘留所、监狱、牢房以及执行强制关押的其他机构里,见识过了一切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律师助理培训持续了近一年,之后她被派到德国,协助军法署一些忙碌的律师工作。 克莉丝汀身高5英尺5英寸11,中等身形。但“中等”一词在她身上,仅体现于此。她面容秀美,在大学四年级,也就是入伍前的那个夏天,她获得了“希卡姆郡小姐”的称号。与此同时,她又锻炼出了一副职业橄榄球中卫的身材:肩膀和胳膊强壮宽阔,腿部肌肉紧致发达。她体重135磅12,卧推重量却能达到275磅。她和丈夫桑尼一起,在东奥尔比特体育俱乐部里进行过刻苦的锻炼。为萨帝厄斯工作,克莉丝汀觉得很愉悦,但同时又因为萨帝厄斯对法律实务所知甚少深感困难,她不得不经常打电话给其他律所的朋友,询问各种问题的处理方法,和关系到律所运转的细枝末节。 早上八点半,克莉丝汀开始一天的工作。五分钟之前,她三步并着两步跨上楼梯,冲进办公室。她向萨帝厄斯问了声早安,确定他有咖啡在手,然后检查语音信箱,浏览当天的工作日程。 这天,她穿着绣花的灰色长裙和带有金色纽扣的深蓝色上装,这套衣服每周至少要穿来律所一次;指甲修剪得很短,也没有涂指甲油,反正在体育俱乐部锻炼时它们会被刮花。 看完当天的工作日程,克莉丝汀用内部通信系统呼叫萨帝厄斯,“这周六晚上又给你找了个辣妹子!” 萨帝厄斯苦笑,“不必了,这事不用你费心。我的意中人正在读英语文学博士,你肯定还不认识她。”所谓的内部通信系统,即俩人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后面,隔着一条短短的走廊,呼来叫去。 “这个姑娘可不一样。她叫莱拉,和我一起参加过基础培训课。她要来看我。” “既然和你一起上过课,年龄肯定很大了。我说过,不跟老女人约会。” “萨德,莱拉和我一样,只比你大五岁。你怎么能污蔑我们是老女人呢!” “我没有污蔑,也没有恶意。我只是比较谨慎。” “我们得给你找个老婆。” “怎么又说起这个了?” “有了老婆,你才能真正开心起来,就像桑尼那样。” 萨帝厄斯知道最好避谈她的老公。 “昆丁·欧文刚刚从地方检察院打来电话,他说让一个姑娘来和你谈谈。” “大概又是个闹离婚的;希望这次她带了一千五百美元佣金。” “我附议!” 克莉丝汀在办公室忙碌时,萨帝厄斯把自己脸书主页上的婚姻状况更新成“单身;求偶”。 十分钟后,艾米琳·兰赛姆站在他的办公桌前,解开衬衣纽扣,萨帝厄斯一时哑口无言。 1 美国经典时装品牌。 2 美国最大的连锁女性成衣零售品牌,主营内衣和泳装等。 3 美国中西部通常指美国地理上中北部的州,包括本小说故事发生所在地伊利诺伊州。 4 Victor:人名“维克多”的英文。 5 美国的“郡”小于州而大于市,相当于中国大陆的地级市。 6 萨德为本书主人公萨帝厄斯·墨菲的简称。 7 1英尺约为0.3048米,1英寸约为2.54厘米。艾米琳身高约1.7米。 8 1磅约为0.454公斤。艾米琳体重约54公斤。 9 由篮球明星乔丹参与创办的眼镜品牌。 10 斯普林菲尔德:又译作春田市,是美国伊利诺伊州的首府,同时也是桑加蒙郡的郡治。 11 克莉丝汀身高约1.65米。 12 克莉丝汀体重约61公斤。 第2章 克莱曼·L.·沃克州长宅邸位于首府斯普林菲尔德。不过,由于芝加哥的政府雇员众多,还不消说庞大的登记选票人数,历届州长大多在芝城还拥有一处住宅。当然,花的都是纳税人的钱。沃克州长也不例外,他在黄金海岸1坐拥一幢漂亮的二十年代三层别墅。 沃克州长个子矮小,但关于他的传闻却颇多:据说他身为芝加哥选区委员时,曾不止一次将不肯合作的政治同僚五花大绑扔进密歇根湖里;他一边风驰电掣地射杀对方党派政客,一边马不停蹄在一年内组织了十来场慈善活动。 他最热衷于能成为媒体头条的慈善项目:老兵、孤儿、没有社保的重病小孩。世人都道他胸怀宽大,这也不假,但他在政务上的铁腕作风也众所周知。烟酒和压力作用下,他的脸色殷殷发红。 艾米琳·兰塞姆出事一周前,沃克州长躺在私人书房里的皮椅上,握着一杯兑了水的威士忌,欣赏芝加哥熊队大败达拉斯牛仔队2的橄榄球赛,他手边点燃的古巴雪茄青烟袅袅。 克莱曼·L.·沃克不时看看劳力士表。爆老大莫提拉瑞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州长开始怀疑,莫提拉瑞到底是单纯因为突然有事耽搁了,还是为了彰显他并不受制于自己而故意迟到? 州长又深吸了一口卷制的古巴烟叶。“真是极品啊。”他喃喃自语,得意地在指间转动着烟卷,又阖上淡蓝色的眼睛,尽情品味这种极少美国人能享受得到的烟草:古巴雪茄。不到两分钟,手机响了;他有三部手机,这是其中一部。来电的是本州总检察官罗伯特·K.·阿米斯塔吉。 “罗伯特?”州长接起电话,“明天我得跟你谈十分钟。私下谈,在我办公室。” “好的。几点?” “中午,一起吃外卖。你还喜欢吃牡蛎吗?” “没错。是否要准备什么文件?” “带上维克多·哈罗的所有资料。” “谁?” “哈罗父子公司的维克多·哈罗。奥尔比特一个不入流的承包商,跟我们签了斯普林菲尔德-芝加哥公路合同。” “这个名字没有印象;这人需要管束?” “非常需要。而且如果你办不好,我就只得亲自去跟他对决了。” “要我查什么?”总检察官问道。 “找到他的软肋。他在和我们玩花样。” “欠了多少?” “合同款的75%已经付清。我们应得一半,但他只付了我们四分之一不到。听说,他半个子儿也不打算再交了。这么下去可不好。要么你这总检察官来解决,要么爆老大就得出面。” “又一个胆大的。” “不错,丧心病狂,你知道我爱这么说。” “丧心病狂。” “好吧,中午见。” * * * 里卡多·“爆老大”·莫提拉瑞是莫提拉瑞黑帮头子。该帮控制着整个芝加哥,其老巢在斯考基3,芝加哥的主要工会和大建筑公司的办公室都位于此。 爆老大与州长一样住在黄金海岸,不同的是,州长宅邸是英国乡村风格,含住宅和一个能停三辆车的大车库;莫提拉瑞的领地则是一片由天然岩石和砂浆包围起来的历史遗迹,由一万平方英尺的主宅和四幢附宅组成,其中包括一幢客楼,他的保镖们工作之余就在这里玩扑克和双骰,来自密歇根大街的妓女络绎不绝地走进这栋楼,通常会在里面待一个小时。 那天,爆老大从家里出发时,把一个哈里伯顿铝合金密码手提箱拷在自己手腕上,乘一辆凯迪拉克防弹轿车出了门。后面护驾的凯迪拉克越野车里载满枪支,车窗全部遮得严严实实,这是法律禁止的,可是警察决不会傻到去骚扰州长的座上宾。简而言之,爆老大享有豁免权。他确保各方与州长签订的政府合约得以履行,以换取州长对其黑帮组织的庇护。这样的模式在芝加哥已经运作了上百年,未来也将如此。只要芝加哥继续由政客掌权,黑帮管事,一切就不会改变。 爆老大和随从们向东南边密歇根湖畔驶去。当时速为二十多英里时,每次转弯都有人专门望风,防止其他车辆挤进两车之间或是跟得太近。做这种事的呆头鹅将收到乌黑的枪管或车里杀手恶狠狠的眼神威胁。不过大部分时候,芝加哥人都知道要避开哪些车辆和哪些小区,免得轻则缺胳膊少腿,重则丢掉性命。 三点四十五分,爆老大一行到达州长府邸,汽车的急刹声尖锐嚣张。一小队膀粗腰圆的伊利诺伊州警察阴沉着脸向车里打量,小心谨慎地盯着来者下车。这些警察都被严密地搜过身,但除了进屋面见州长,其他时候都配着家伙。 爆老大先从车里出来,他的手搭在车顶,腕上的手提箱晃晃荡荡。一个怒气冲冲的警察过来搜了他的身,随后一个州警带他走到州长住宅的侧门,敲了两声。里面有另一个州警接手他。其他警察和帮派喽啰懒洋洋地在两辆黑色车子周围晃荡。他们抽着烟,彼此毫不在乎地虎视眈眈。天生的冤家狭路相逢,外界规则统统失效,在这里狮虎不相争。他们互相厌恶,但也绝对互不侵犯。每个团伙都有自己的规矩。要想安身立命,先得跟对方相安无事。人人心知肚明,说到底,这是个轻松又安全的差事,因为没人会蠢到来摸州长或是爆老大的屁股。 爆老大莫提拉瑞跟随州警进了州长办公室。“早,州长大人。”他没好气地问候州长,周日还被人差遣让他恼火。他的儿子在哈佛念法学预科,此时在家休期中假;两个双胞胎女儿也从伊利诺伊大学厄巴拉分校返家。 “你今天可真显老啊。”州长笑得喘不过气。 爆老大刚过五十,他在黑帮的出头之路很是艰辛。一开始他在芝加哥西区收保护费、经营皮肉生意,后来被黑帮二把手、精于在奥黑尔国际机场越货打劫的吉米·诺瓦利茨看中。 爆老大靠州际公路货运发迹,挡道者统统倒在他的枪口下。他个头很高,黑发笔直地向后梳去,有一口好牙。他笑起来颇得女人欢心。他从不缺爱,女人都仰慕他、崇拜他。送女人们心仪的礼物时,他出手非常大方。卡地亚、澳洲粉钻(女人至爱)、劳力士——这些华贵的名字在女友们的玉指、香颈、柔荑上闪闪发光。 “你好,阿爆。”州长称呼黑帮老大的小名。 “在这冷死人的星期天把我叫出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吧?” “大事。一些客人忘记向我们的小金库付款了。” “啥?这事就不能等周一再处理?” “明天午饭后我得去旧金山参加州长会议。周一太迟了。别紧张,只有三个人而已。” “我洗耳恭听。第一个是谁?” 州长从桌上便签簿的背面撕下一页,“大湖地道和桥梁有限责任公司。一贯地拖三拉四。” “又是大湖?我警告过那狗崽子要遵守合约。差多少?” “嗯,我这个月总共还有十五万缺口,大湖那份是三万五。” “明白。”爆老大说,“我一个电话就能破了他的胆。下一个。” “中土高速及二级公路。他们在斯普林菲尔德西边接手了四个铺路的活儿,然后股东重组,管理层变动,新老板装聋作哑假装没听说过我们。” “明天一早我们就找上门去,我保证让他头脑清醒。欠我们多少?” “四万五到五万五的样子。目前来说拿回五万就很好。” “没问题。还有谁?” “奥尔比特的一个无名小卒。叫维克多·哈罗,哈罗父子建筑公司。” “可怜的维克多。要是老子星期天也不得安闲的原因是他,那他可真他妈的挑对了时候。” “他正是你不得安闲的大部分原因。他差我十一。” “十一万?” “没错。” 爆老大摊开手,“听着,你现在就得把事情给我说清楚。这家伙可远不止是在小偷小摸。等我们要他预付全款时,他会嚎成猪头。” “让他嚎。我的人说他已经收了投标合同四分之三的款,只剩下大概四分之一,但现在他说‘够了’,他说不跟我们玩儿了。我们应得百分之五十,但他只付了不到四分之一。” “这狗娘养的蠢货。你想要我怎么做?” “吓唬吓唬就好。他是个无名小子,但在那个芝麻小镇上还是个人物。” “让刀子强尼去?” “强尼能去最好。别伤着这家伙,我们只需要吓吓他。告诉强尼,最少得收五万块,否则别回来。要有些耐心跟这人耗。强尼大概得在那边待上几天。” 爆老大笑了,“你不了解强尼。给他三十秒,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把信息传达到位。我认识的人可不算少。” “这点我绝不怀疑,阿爆。我绝不怀疑。” “还有什么事?” “我说过了,这个月我还有十五万缺口。想办法让我过个称心假,行吗?” “行。下回见。” 州长眯起眼睛,表情冷得像冰一样盯着爆老大,“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他伸出手来,脸色越发泛红,“你不是有个小礼物要给我吗?” 爆老大笑着打开手提箱,抽出一叠捆好的百元美钞,在膝头上拍拍,“都在这儿呢。七万五,全是昨天从密歇根大道收来的。” “上帝保佑这些店老板。等到我们准许他们感恩节4和黑色星期五5开门迎客时,他们定会乐开了花。那是他们应得的。” “黑色星期五、粉色星期二,谁他妈在乎呀?” “我在乎,阿爆,我在乎。” 1 位于芝加哥近北区,是芝加哥最富裕的街区之一。 2 芝加哥熊和达拉斯牛仔均为美国职业橄榄球球队。 3 位于伊利诺伊州,芝加哥市郊。 4 每年十一月第四个星期四。 5 感恩节之后的第一天,通常被看作圣诞购物期的正式开始。 第3章 “刀子”强尼·布拉达尼从大衣内侧口袋掏出手机,用快速拨号功能打给爆老大莫提拉瑞,电话立即通了,“说吧,刀子。” “那家伙拿巴士当办公室?” “有可能。” “怎么没人给我说过?我从来没有撬过巴士门。” “别硬闯。让他请你上门。就这样。” 强尼朝挂断的电话恼火地皱了皱眉。他皮肤黝黑,三十岁出头,却长着一张娃娃脸和一对婴儿般纯洁的蓝眼睛,看上去刚过二十岁。但他的纯真稚气仅限于那张脸蛋。他身上的古驰牌1银色鲨鱼皮西装得值两千美元,银色墨镜遮住双眼,还留着六十年代东海岸抒情歌手喜欢的大背头发型。 强尼开的黑色凯雷德四驱越野是爆老大的车,牌照由伊利诺伊州车辆管理局特别发放,在警察要求靠边停车时用得上。对执法人员而言,这样的特别牌照意味着:司机有后台,下手需谨慎。此刻,强尼坐在维克多·哈罗在奥尔比特的建筑工地对面,那辆紫色巴士就停在大门外,随时准备开到有麻烦的工地去。 强尼把车头向西,朝着奥尔比特方向停下来。尽管他停在正常行驶车道上,却没有开应急灯。他才不管那么多,让傻瓜们自己小心吧。再说了,他又不久留。 他摸了摸衬衣口袋,掏出一张维克多·哈罗的驾照照片。“丑杂种,”他骂道,“料你没什么能耐。” 这时,一辆18轮的大货车从后面驶来,刹车片发出阵阵爆裂声,滑到强尼车后终于停下。强尼朝货车司机竖起中指,但汽车的黑色玻璃挡着,货车司机并没看见。强尼发动汽车,从最右侧车道向内直接插过中间三条车道,横穿公路,向内调转车头,停在了维克多的巴士旁边。“吃屎去吧。”他嘴里还在对货车司机嘟囔着。 他先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的发型,然后才走进巴士。 进门的第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个吧咂口香糖的姑娘,强尼朝她说:“我找维克多·哈罗。” 口香糖姑娘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您和他约好的吗?” “算是。你懂我的意思。” “我该告诉他是谁来访?” “就说是从州长办公室来的。他会明白。” “你难道没有名字吗,先生?”姑娘有些烦躁,嘴里的口香糖越嚼越快,“哈罗先生很忙,我得帮他推掉一些访客。” “告诉他我是从芝加哥来的强尼·布拉达尼。这个大名在很多地方畅通无阻。” “好的。”她拨通维克多的电话,等了一会,没人接。重拨,还是无人接听。“抱歉,布拉德纳先生——” “布拉达尼。布-拉-达-尼。” “抱歉。哈罗先生可能吃午饭去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晚上很晚才回来。他还得去几个工地看看。” “他开的什么车?” “为什么问这个?难不成您想开车拦他?” “不,你知道,万一遇见他了呢。” “公司的卡车,车身上半截是紫色,下半截是米色。上面印着‘哈罗’……” “印着‘哈罗父子’。对吗?” 口香糖姑娘抽了抽鼻子,“问完了吗?布拉达尼先生。” “暂且问完了。暂且。” “您有名片吗?可以给哈罗先生留一张。” “女士,你肯定不想看到我的名片。”强尼笑着拍了拍装有一把十英寸弹簧刀的内侧口袋,“没人想看我的名片。回见。” “好吧。我会告诉他您来过了。” “别告诉他。我今晚会再来,给他个惊喜。” “再见,先生。祝您下午愉快。” “在这个镇上?我可没在这镇上找到什么乐子,要不你给我说说。” “好吧,谢谢来访。” “回见。” * * * 此时,维克多·哈罗正在奥尔比特西边一英里外的红雀饭店享用午间特餐——小牛排和意面。这家餐馆开业于四十年代,房屋低矮,墙面刷得雪白,正门口一块十英尺高的红雀造型招牌一到夜里就会闪起红白相间的灯光。红雀饭店是当地农民和卡车司机最喜欢的聚集地。这些人在街对面的仓库做生意,将活牛、活猪卖到西边一英里外的屠宰场。 与维克多·哈罗共进午餐的巴德·莱纳格是位律师,其律所位于奥尔比特广场西边一个街区的一栋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子里。那个片区有几幢曾经的民宅被改造成了形形色色的办公室:牙科诊所、律师事务所、家庭医院、两家注册会计师事务所,还有一个为生意发愁的券商——伊利诺伊州的农民一有钱就买土地,很少人愿意投资股票证券之类的无形资产。 巴德正是与萨帝厄斯喝咖啡的八十九岁老律师D.B.莱纳格的儿子。奥尔比特的人都知道巴德是个无赖。哪怕说真话能给他带来甜头,他也仍然宁愿谎话连篇。他天生就喜欢满嘴胡言,瞎编乱造。总之,律师这个颠倒黑白的职业对他真是再适合不过。 就是这天晚上,在维克多·哈罗的巴士里,艾米琳·兰赛姆被下了药,胸前被刺了字。而当天中午,维克多安逸地吃着午饭,对“刀子”强尼·布拉达尼来镇上找他这事还一无所知。事实上,维克多从未听说过“刀子”强尼。 维克多脸盘宽大,脸上坑坑洼洼。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阿拉斯加管道公司做焊工,负责焊接管道。后来他脱下头盔手套,回到家乡奥尔比特,并在1982年成立了哈罗父子建筑公司。当焊工时,他常常只戴着护目镜,电焊产生的火星和炙热的金属粉末不断灼烧他的脸,虽然不至于毁容,但建筑业同行一看就知道他以前做过什么工种。他身高不足6英尺,体重却达到了275磅2,患有肥胖症。医生办公室有关他身体机能的图表里,每一项都是红色。医生强烈要求维克多减掉85磅,但他充耳不闻,饕餮无度一如既往。在奥尔比特,几乎人人都持有同样的想法:对于用生命换取时薪、拿着最低工资、拖儿带女、生活无趣的人们来说,食物是最好的慰藉。 “巴德,我遇上麻烦了。”维克多一边说,一边叉起牛排和意面放进嘴里。 “嗯嗯。”巴德敷衍了一声,埋头继续仔细地剔着肉里的软骨,“得给厨师反映一下,这哪是肉啊,完全就是脂肪。” “我说我有麻烦了。” “怎么了?你又把下面人骗了?这事儿很常见,维克多。别想太多,安心睡你的觉吧。” “不是这事。” “那是什么?” 维克多咕咚喝下一大口冰茶,用手背擦了擦嘴,“我没给上面人付回扣。” “什么?你疯了吗,维克多?上面人的好处必须给。”巴德靠着桌子压低嗓音厉声说,“和上面的人玩花样无异于引火烧身。” “我懂,我懂。我只是觉得——我也不知道,玛琳和布鲁斯现在过得挺不错,所以我就想:‘我他妈在干嘛?为什么要给州长付钱?’而且,布鲁斯也没付钱,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我真想操那些王八蛋,想狠狠地骂上一句‘嘿,去死吧!’。反正这就是让我不爽。” “你欠了多少?” “就是斯普林菲尔德和芝加哥高速公路项目的回扣。约莫十万。”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十万?当真?”巴德愣住了,快到嘴边的叉子也悬在半空。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欠了州长和他下面的人十万?” “恐怕是的。” 巴德扫了眼四周,探过头来,“嘿,介意我换到别的桌子不?哥们儿,你简直是个放射性危险品。” 维克多剔开一块排骨,“那我该怎么做?” “把钱交齐,赶紧地,像从前一样。” “如果我没钱呢?” “那就借,或者把东西卖了。把你老婆贝蒂·安妮·哈罗的钻石卖了。” “得了吧。” “嘿,我在给你出主意。你就要惹火上身了。真对不起,维克多,这件事我可帮不了你,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那谁能帮我?” “谁能帮你?摩西、亚当,或是第一国民银行。下午你去问问银行的布罗迪·马修森。实在不行就抵押东西,但你得联系你和上面的中间人,告诉他今天你会把钱准备好。明白吗?” “嗯。” “确定把钱付清后,今晚给我来个电话。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也能给你做个证。” “那对我一点用都没有。” 就在这时,强尼·布拉达尼走进了红雀饭店。所有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其一因为谁都不认识他,心有疑惑;更主要的是其二,他那身古驰牌鲨鱼皮西装和那副银色墨镜像是来自上个世纪,与当下格格不入。大家对“新来的家伙”行足了十五秒注目礼,才又掉头继续胡吃海侃。同时,强尼将手里的照片与坐在巴德·莱纳格对面的人一番比对,立即认出了维克多·哈罗。 强尼无视上前招呼的服务员,神色冷漠地走向维克多的餐桌。 他没作自我介绍,直截了当地说:“我要和你聊聊。” “你是?”维克多满心疑惑地打量来人。 “你只需要知道,是州长派我来的。” 听到这话,巴德·莱纳格把身子蜷进椅子里面,调转头去,摆出事不关己的姿态。而后,竟突然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把扶手椅向后一推,抓起午餐账单,冲向收银台。 “很好,”强尼夸道,“知道该什么时候回去干活,这种人我最喜欢。”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先生。” “布拉达尼。别人都叫我‘刀子’。” “听着,我没钱了。钱全用于公司开销了。一分钱也没有。真对不起。” “老兄,这样说就不对了。州长的那部分钱坚如磐石固若金汤,没人动得了。不管放在哪儿,我们都得找出来。” “好吧。我的律师,也就是刚才溜走的那个人,他建议我今天下午去一趟银行,看能拿到多少钱。” 强尼笑了笑,绕过来坐在巴德刚才坐的椅子上,又往桌旁挪了挪,“你这么说,我爱听。‘看能拿到多少钱’。不错,听起来不错。” “我会和你联系的。现在我得去工地了,波达诺先生。” “布拉达尼,布-拉-达-尼。怎么你们这儿的人都非得让我把名字拼一遍?” “好吧,先生。我叫维克多,维-克-多。你告诉州长,我在想办法筹钱。这周末就给你答复。” “不,不,不,不,不,”强尼说,“今天五点之前给我答复。我在办公室等你,等满满一袋子的十万美金。” “五点之前我回不来。我要开两百多英里的路。” “那么什么时候?见不到你我是不会走的。” 维克多叹了口气,“今晚,十点到十点半回来。” “你会给我带礼物回来吗?” “只要银行肯贷款,我就给你。” “要是银行不肯贷款呢?那又如何?” “那到时候再说。” “维克多,我先给你说清楚。今晚我还会找你,但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别指望今晚之后还有下次,懂了吗?” “懂了。我尽我所能。” “先生。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大能耐呢。”强尼大笑。 * * * 当天晚上,维克多从工地回到镇上。 他先去银行找到布罗迪·马修森,说五点之前自己需要十万美元到账。 布罗迪·马修森双手指尖对拢,沉吟片刻,然后在电脑里查看起资料。 他找到维克多的公司总账,查阅了他的财务报表,核对了过去一年的盈亏状况,又研究了他的资产负债比,思忖着有没有贷这笔款的可能。 最后,布罗迪皱起眉头,双手扣在脑后,想了整整一分钟才又猛地坐直,询问维克多这笔钱的用途:是否为了购置银行可质押的硬资产? 维克多否认,称这笔钱是用作日常开支。 他解释说公司近一个月入不敷出,而另有三个前景不错的大项目需要开工资和买材料。布罗迪点点头,维克多是银行最重要的十位客户之一,他有大笔资金通过该银行在流动运转。布罗迪对他说,自己本人和第一国民银行都很愿意与他合作;但如今经济不景气,十万美元的信用贷款确实太多。布罗迪不确定银行能否贷给这笔款,他得向行长请示,但行长下午外出了。 维克多有些捺耐不住,说那样不行,自己今天,现在就需要这笔钱。 布罗迪又在电脑上研究了好几分钟,手指不停地点着鼠标。他花了很长时间看那些档案,对维克多来说这是个好迹象。 终于,他停下来,双手一摊,说必须等第二天一早行长爱德华兹先生回来商量,看能否给维克多提供一笔无担保信用贷款。 维克多放弃了,站起身。 为了掩饰自己烦乱的情绪,他热情地握着布罗迪的手,说明天早上过来拿钱。拿钱?布罗迪问。维克多说,是的,全款,现金。 布罗迪随即捧腹大笑,他很肯定,维克多是在开玩笑。哪有人会要这么多现金? 维克多走出银行,钻进卡车,沿着贝克街,来到达利-瑞普快餐店。他要了一个双倍奶油华夫饼甜筒。食物总是能让他安心,尤其现在天色尚早,还不到饮酒作乐的时候。 他离开免下车服务区的时候,留意到一辆黑色越野跟在后面。 眼看冰淇淋在融化,维克多赶忙滋溜了几口软绵的奶油,然后开车往西南边的马克姆驶去,那里的一个路面工程被工会惹出了点麻烦。后来,他同意与当地工会重新拟定一份薪资协议,工会代表才表态说工人们明天回工地。虽不是什么大麻烦,但还得维克多亲自去摆平。 随后他出发去斯普林菲尔德的一家市场营销公司,他动了想聘用他们的念头。伊利诺伊州的主要承包商都臭名昭著,维克多也不例外,所以他考虑请这家西南特别传媒公司帮他提升哈罗父子公司的形象。他的想法很简单:建筑公司发展怎么样,他并不真正上心,他暗自合计的——从未对任何人说起——是竞选伊利诺伊州众议员。他的如意算盘是既代表当地人民,又承包当地政府的项目。一旦得手,商机无限:州政府项目按他制定的方式招标,他的公司照此投标;作为众议员他又可以给自己公司投赞成票。这绝对是两全其美的事情,而且完全不用费脑子。他只是后悔为什么没早点想到这个主意。 下午四点半,他驶入北斯普林菲尔德的温莎商务公园,停好车,准备进去听西南特别传媒公司的提案。突然,他从汽车后视镜里看见一辆黑色凯雷德,对直驶进他正后方的停车位。他非常确定,这辆车在高速公路上就一直跟着他,现在更是毫不掩饰对他的追踪。 维克多爬出他那辆半截紫色半截米色的卡车,转身走向凯雷德。隔着黑色车窗,他看不见里面的司机。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5英尺11英寸3的身子,敲了敲车窗。更准确地说,他用自己的车钥匙飞快地叩了叩。车窗玻璃立即降了下来。里面坐的正是今天午饭时红雀饭店那个叫强尼什么的家伙。维克多把手搭在车窗框上。 “你丢东西了吗,老兄?”维克多问。 “你问我丢东西了吗?没有,我没丢。” “可是……好像你在跟踪我。” “你欠我十万美金。我得保护你。” “我明天早上才能拿到钱。” “哦,我看见你去银行什么的了,别担心。” 维克多皱起眉头,“你还跟去了银行?” “哈罗先生,自打你离开吃饭的那个鬼地方,我就一直盯着你。你太重要了,我可不敢把你丢了。” “明天早上来找我吧。到时候我就拿到钱了。” 强尼·布拉达尼竖起食指,在维克多坑坑洼洼的鼻子下面晃了晃,“不,不,不,不。之前不是这样说的。我们说过今晚我就要拿到钱。十点,在你的办公室。十万美元,一分不差。” “那是你说的,”维克多站直了身体,“我可没答应。我说我会去银行,尽力而为。” “我不管你怎么说的,哈罗先生。反正我说定了是今天晚上,十万美元,分毫不少。在你办公室。到时候我在那里等你。” “如果我不去呢?” “那我就去你家!踹烂你的门!割断你的喉咙!强奸你的老婆!再捅死你家的狗!我们不想把事情搞砸,哈罗先生。你懂吗?” 强尼爆发的怒气吓得维克多向后踉跄了一步。从来没人这样跟他说话。至少从阿拉斯加管道公司回来之后,从来没有过。在那里,一些亡命之徒管制着工人,他们带着枪,天不怕地不怕。 此时此刻,维克多希望自己有把枪,或是之类的东西,或者有个保镖可以保护自己。事情正变得不可收拾。致电奥尔迪曼警长有用吗?强尼·布拉达尼瞪着眼,朝他勾了勾手指。维克多重新靠过来。强尼将一只手伸进夹克口袋。 那把十英寸的匕首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猛然弹开,刀尖离维克多的鼻子不到一英寸。“看见了吗?所以人们都叫我‘刀子’,我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拿不到钱,今晚我就割断你的肥脖子。清楚现在的情况了吧?” 维克多心里已经清楚,报警是没用了。芝加哥黑道喽啰比整个伊利诺伊州南部的警察还多。没错,哪怕他了报警,警察以恐吓罪将强尼逮捕,黑帮肯定会派一个又一个“强尼”过来没完没了地威胁他。直到他们不耐烦了,干脆把他的房子连带他们两口子炸飞了事。他知道自己已插翅难逃。“老实说,我不想把事情搞到那个地步,”维克多艰难地开口道,“没必要那样。我现在有个会要开。” “我就在这,哪都不去。” * * * 回奥尔比特的路上,维克多先给第一国民银行的布罗迪·马修森去电话,请他给爱德华兹行长家里拨个电话,谈一谈贷款的事情。他急需一大笔钱,如果今天得不到贷款,他真的走投无路了。布罗迪说会尽力,十分钟后给他回话。 维克多继续开着车,即便是超速,那辆黑色卡迪拉克依然穷追不舍。几分钟后,还不到说定的十分钟,他再次拨通了布罗迪的电话。布罗迪抱歉地说爱德华兹先生不在镇上,明早才回来,维克多只能等到那时。维克多虚弱无力地应了句“谢谢”,挂掉了电话。现在该怎么办? 天擦黑,维克多开着那辆半紫半米的卡车来到门罗街,停在银顶饭店旁的停车场。他熄掉发动机,坐在车里等着黑色越野在他旁边停下。几分钟后,维克多意识到,强尼·布拉达尼并不打算先下车。 维克多打开车门,绕过卡车后备厢,走进了银顶饭店的正门。饭店正门入口其实是与街道平行的一小段走廊。进门左转是餐馆,维克多进门右转,进了酒吧。 他刚一进去,就被西镇来的那群工人的嚷嚷声包围了,“嗨!嗨!”,“他来了!他来了!”。他也向工人们打了招呼,示意要先去趟洗手间。 维克多从洗手间出来,便坐进手下工人给他腾出的座位里。 艾米琳·兰赛姆随即过来问他要喝什么。大伙相互打趣的当儿,维克多环视整个房间,没有看到强尼,便给大家点了一轮酒水,自己要了一瓶百威、一个芝士汉堡和一份炸薯条。艾米琳没有用笔,只是点点头,对众人笑笑,走到厨房下单。 当天晚上,维克多在银顶饭店待到很晚,十点才离开,艾米琳·兰赛姆开着老旧的羚羊跟在后面。那辆黑色越野不见踪影,维克多长舒了一口气。他笑着心想,看来他们最终还是决定给他一晚时间。毕竟自己对他们而言还是有用的,何况他本来也会付这笔钱,他不是有意拖延,只不过银行那边需要把文件手续办齐全。艾米琳同意陪他喝一杯香槟,庆祝他和州政府签了新合同。当然这只是艾米琳以为的。事实上,维克多让她来办公室陪自己,是以防在给工头们布置明天的任务时,强尼·布拉达尼突然出现。艾米琳没起丝毫疑心,她打算只喝一杯,最晚十点半就回家陪儿子。毕竟维克多是个慷慨的好顾客,她愿意尽力让他开心。起码在合理范围内,她愿意。 1 意大利知名时装品牌。 2 维克多身高约1.81米,体重约125公斤。 3 维克多身高约为1.8米。 第4章 眼见维克多走进银顶酒吧,强尼·布拉达尼随即就离开了。他在隔壁布鲁斯酒水零售店挑了瓶芝华士和两包烟。还买了两条干牛肉棒,走回车门前就吞掉了半条。 他把买来的东西扔到乘客座上,钻进车里,打开芝华士,狠狠灌下一大口,再一口。他手握酒瓶,搭在方向盘上。里程表显示,这辆凯迪拉克越野只跑了14500英里,车厢里还能闻到新车皮革的气味。他爱死了这气味。搞定维克多这单,爆老大没准一高兴会豪赏一笔,他便能凑够一万五到两万定金,给自己买辆新凯迪拉克或林肯。他更喜欢凯迪拉克,但帮里一些老资格曾开着林肯在城里招摇过,所以他当然也会考虑林肯。 强尼点燃发动机,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凯迪拉克,”他笑着念道,“别无他选。”凯迪拉克和林肯,其实真没什么两样;总之比他现在开的雪佛兰随想曲要好。他的车已经开过了十万英里,轮胎都换过两次,新的轮胎又已经磨损得快靠不住了。他需要拿到维克多的钱,只要爆老大因此喜欢他、奖赏他,车的问题就解决啦——他打了个响指。与此同时,手机传来迪恩·马丁1的《飞翔》铃声,强尼·布拉达尼按下接听键。 “我是刀锋战士。您好爆老大。” “拿到没?拿到我的钱没?” “还没有。他要明早才知道银行会不会贷款给他。” “那就麻烦了。我答应州长大人,最迟今晚十点把钱拿给他。” “还没到时候呢。十点我和他碰头,到时候就知道了。” “要是十点钟他没拿到钱呢?” “爆老大,您说了算。只消您一句话。” “如果到十点钟他还没交钱,我要你吓破他的胆。不能伤筋动骨,不能有外伤。但一定要吓得他屁滚尿流。” “没问题。” “强尼,就全靠你了。这对大老板来说至关重要。” “明天中午前我一定会把钱交到您手上。而且保证这家伙以后再也不敢拖款。爆老大,我对天发誓。” “好样儿的,强尼。喏,这样,我会致电州长大人,告诉他出了点状况,不得不延迟。我还会告诉他明天中午前我们能拿到欠款。这样他兴许能松口气。” 强尼在电话里笑了起来,他需要和老大搞好关系。“爆老大,我得离开这个鬼地方。镇上一个女人也没有,没有酒吧、东西不好吃、没有脱衣舞、没有赌场——男人想玩的都没有。教训完这个家伙之后我该干吗?我能去哪儿?” “回你昨晚待的地方。” “斯普林菲尔德那家破夜店,得开一个小时呢。” “晚上收拾完这家伙,再开开车对你有好处。正好趁机想想处理完这些麻烦后你能拿到的奖励。” “哎呀,您介不介意告诉我有多少……” “但你首先得有成果!空手回来你什么都得不到。缺斤短两也别回来。这家伙有钱。你务必保证拿到手。他霸占的是我们的钱!” “没问题爆老大。这儿有我呢。” “记住,不能伤筋动骨,不能有外伤。乖乖听话。” “我很听话,爆老大。” 挂了电话,强尼把手机塞进衣服口袋。 他开车驶出银顶酒吧停车场,掉头向东。他可以找条安静的街道,边听音乐边等。已经差不多九点了,等不了多久。 强尼向东开出很远,最后在离维克多的巴士最近的十字路口打弯左拐,进了梅森街,直开到底,又掉了个头,开回来停在可以监视巴士的地方。此时他能清楚看到巴士的前门和铁踏板“门槛”。要不了多久维克多就会出现,自己完成任务,返回酒店。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 * * 刚刚十点过五分,维克多从强尼前方疾驰而过,稍后一个女人开着辆旧羚羊跟了上来。 “真是爱死这些老爷车了。”强尼小声嘀咕。 维克多在巴士旁等着。女人的车速只有他的一半,小心翼翼开进了停车位。强尼见她摇着变速杆停好车,红色的刹车灯闪了闪,车门开了。“这又是谁啊?”强尼自言自语,“朋友还是相好?”他看着维克多把钥匙插进锁里,头顶的室外灯亮了,维克多带着女人踩上两级低矮的踏板进了巴士。车门关上,几分钟后,外面的灯也灭了,但接着车尾柱子上悬挂的一盏安全夜灯射出刺目强光。一定是维克多从车内打开了那盏灯,但为何不让它一直亮着?强尼想不出原委,便继续等着,等他们收拾妥当卸下防备,等维克多自以为安全无事他才会出击。强尼特意要维克多放松警惕,所以在他进了银顶后选择从他视线里消失,然后开着车在这个到处都关门打烊了的狗屁镇子上四处乱转,磨磨蹭蹭,打发时间,最后又回到布鲁斯酒水零售店补充了些吃喝。他闭上眼睛等着。五分钟后按亮手机看了看时间。十点十七分,正好。 强尼没有打开前灯就发动了车子,左转,慢慢滑过华盛顿街,小心开到维克多的巴士旁。关掉凯迪拉克的车内灯。 他轻轻打开车门,尽可能不弄出声响。 强尼蹑手蹑脚走到巴士后门。他想和维克多一个人面谈,避开那个女孩——或是女人,管她呢——他想直接问钱的事。若非必要,不用跟她打照面。 溜到巴士侧面时,他见维克多透过窗户朝下看见了自己,并且立即走到车身后面。好吧,维克多知道自己来了。 强尼抬手敲了一下,巴士门马上打开了。维克多身后很暗,他没开顶灯,强尼看不见他有没有带家伙。“我能进来吗?”强尼问,“谈谈就走。”说着他打了个利索的手势,在芝加哥,那就是“走人”的意思。维克多后退一步打开门。 “我告诉过你明早才拿得到。没准明早都不一定能全部凑齐。” 强尼的眼睛迅速适应了室内的昏暗。“你为啥要过成这样?”他抱怨,“灯都没有?” “行啦,好了吧?”维克多说着,伸手到背后按下开关。房间浸在一片荧光里,强尼看得出维克多很害怕,在刺眼的灯光下也很显老态。看来今晚是什么都拿不到手了,强尼暗自发笑。这个家伙从来不修指甲吗?从来不把脸洗干净吗?维克多鼻子上的黑头在灯光下分外扎眼,强尼突然对他心生厌恶。 “嘿,维克多,你干嘛要在这半夜三更把我弄到这个鬼地方来?” “不是我想把你弄到什么地方。你要是先从芝加哥给我打个电话,我就可以提前安排妥了。” “不,不,不,不,不!买卖不是那样做的。我们不打电话。你可能被监听,可能被追踪,谁知道呀?在我们那儿,我们喜欢面对面做买卖。要完事得干净利落。你没被监听吧,维克多?” “怎么可能!你看。”维克多不假思索地掀起毛衣和衬衫,突起的肚腩和一身肥肉让强尼恶心,他对这个男人的厌恶更深了。 “维克多,要不我跟你和那位女士喝两杯吧?我们可以聊聊,把一些事做个了结。谁知道呢,没准我还能和她发生点什么。” “不,不,她不是那种女人。她只是我一个朋友,一个招待,她只是顺道坐坐,喝一杯就要走的。” “招待?那更棒了。她什么时候走我说了算,维克多。懂了没?” “懂了。” “去把酒拿来,我要往里面加点儿甜的。” “别这样。你该走了。” 强尼变戏法一般亮出寒光闪闪的弹簧刀,刀尖端端地抵上维克多下巴。“我们不是在讨价还价,朋友。不是坐着喝茶聊天。你没钱还我,就得付出代价。你得明白,惹毛了芝加哥的朋友是大错特错。”刀子微微一紧,刺进了维克多的皮肤,碰到颌骨上,他的头本能地往后仰去。“放松点,维克多。小心我手滑。赶紧去拿酒瓶,然后滚回来。” 维克多很快拿回一瓶打开的香槟。强尼已经准备好一个装有干燥粉末的胶囊。维克多问他妈地这是干什么。强尼告诉他这是约会用的迷奸药,在墨西哥被用作苯并一类的麻醉剂,强尼边说边将粉末倒进酒瓶。“它在墨西哥是合法的,我们用联邦快递从锡那罗亚运过来的。”为什么要麻醉?维克多不明白。他恍然大悟后开始苦苦恳求。别这样,他求强尼,别这样。强尼笑着将又一个胶囊里的粉末倒进酒瓶。 “咱们去给客人把酒杯斟满吧。她一定又饥渴又寂寞难耐。” 这便是艾米琳初见强尼·布拉达尼的情形。 他迈进屋,向她展开一个最真诚的笑,不由分说拿走她手里的酒杯,说要给她斟满。 她先是拒绝,说已经如约喝过一杯了,但强尼置若罔闻。只喝一杯——这次是跟我——他说。等我心情好些,你就可以走了。她觉得他的城市范儿很吸引人,她甚至有些喜欢他的邪恶痞气,喜欢他那在边缘玩火的危险气息。她总是被某些类型的男人吸引。她同意了。再喝一杯,就离开。 五个小时后,艾米琳苏醒过来。胸部——她的乳房——火烧火燎,她费了好大劲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维克多不见踪影,另一个男人也消失了。她放声尖叫起来。 1 迪恩·马丁(1917-1995):美国歌手。 第5章 萨帝厄斯在见过艾米琳之后, 与昆丁·欧文在银顶的餐厅区碰了面。他们到的时候只剩最里面一个空位了,勤杂工端着一盆盆脏碗碟在旁边的厨房进进出出,没人愿意坐这儿。 这个位置太嘈杂,又被厨房涌出的阵阵热浪包围着。 塞茜·西摩尔让一个小工清理干净台面,自己又动作麻利地把桌椅抹了一遍。 昆丁挑了离厨房门较远的位置,“我喜欢背靠着墙。”萨帝厄斯只得坐在这堵空墙对面,身边是川流不息的勤杂工,和两个匆匆忙忙的女服务员——她俩在穿梭中总能巧妙地避开对方,也能错开从厨房双面门进出的男服务员。 昆丁先说起当天的安排。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万宝路,间或将烟蒂在咖啡碟上捻灭。他喜欢剖析法律问题。在奥尔比特镇西边,有一个他家开的汽车旅馆。再过去一英里,是他家占地80英亩1的牧场,其中建有马厩和驯马场。昆丁对马的狂热源自父亲埃德·欧文,他们一家人都非常爱马。在伊利诺伊州南部地区几乎所有的酒吧和夜店里,都放着属于他父亲的老虎机。尽管赌博在当地是违法的,警察却对此不闻不问,是以人们猜测他父亲和黑帮有关联。大家很自然地得出结论,埃德·欧文买通了所有人,才能让老虎机一直赚钱,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所以人人睁只眼闭只眼,这些老虎机则不停地吸金捞银,随后埃德便买了位于镇子边上的大牧场,纯粹为了好玩还饲养了奎特马。 昆丁继承了他父亲争强好胜的性格。一到夏天,几乎每个周末他都会用载重一吨的福特车拉着拖车,载着六匹马,去州里各处的展览或交易会上赛马。萨帝厄斯偶尔也会参加,不过次数寥寥,养马的和驯马的都是酗酒之徒,而他觉得自己没多少空闲去饮酒作乐。 “一杯咖啡、一个芝士丹麦面包,”昆丁对塞茜说道,“中脂奶,不要那种塑料奶精。” “好的,”塞茜说,“萨帝厄斯,你呢?” “我饿了,来两份炒蛋和三根香肠吧。还有咖啡和橙汁。对了,还有水。” 塞茜带着订单转身离去。“你很渴?”昆丁问道,“昨晚喝醉了?”。 “没有,没喝醉。你知道我很少碰那些玩意。” “这恰恰是你的问题之一。”昆丁说,“喝两杯,才能知道同伴的心思。” “你是说每个人酩酊大醉后都会吐露心声?” “正是。” “话说回来。还得多谢你让艾米琳来找我。” “因为她漂亮的乳房?” “她受了伤害,昆丁,真的是一团糟。艾哈迈德医生已经告诉她,很难除掉她皮肤里的墨水。” “你认为是维克多·哈罗在她乳房上刻了那些字?” “除了他还有谁?” “艾米琳说在场还有另外一个人,好像是个意大利佬。” “问题是,谁会把别人的名字刻在女人乳房上。实在不合情理。” “确实。天啦,一定疼死了。” “她被下药了。我让她去医院验了血。我想知道维克多偷偷给她下了什么药。” “所以你觉得归根结底还是维克多·哈罗干的?” “要知道,我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艾米琳能有足够的证据起诉维克多·哈罗。我相信她有。” “也对。那以什么罪名起诉呢?” 他们点的餐饮来了。塞茜把杯盘放在桌上,扬起眉头,“还需要什么,先生们?” “不用了,”昆丁朝她笑笑,“谢谢。” “十分钟后,我再来帮你们添咖啡。” “以什么罪名?”昆丁又问了一遍。 “我还在考虑,比如伤害罪?” “不好。不要用伤害罪起诉。”他把厚重的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 “是吗?为什么?”萨帝厄斯放下叉子洗耳恭听。 “因为这样的话,他的保险公司就不会赔付了。保险公司只对意外伤害或过失行为予以赔付。如果你以伤害罪起诉,就拿不到保险公司的钱。伤害是一种故意行为,保险公司不会买单。” “我就说嘛,排除伤害罪。” “听好了年轻人。工作场所管理疏忽怎么样?” “这怎么说?” “你得这么办:先找出那个意大利佬是谁,然后以没有为业务访客提供安全的工作场所为由起诉维克多。艾米琳甚至可以作为一名社会访客去维克多办公室,只为了喝一杯,没有别的意图。她不是为了找一份工作,也不是为了任何商务目的。这样一来,她就是一名纯粹的社会访客。维克多既然邀请她来,在法律上就有义务对接待场所进行管理,也就是说他有义务提供一个安全的场所。但正是因为他允许一个芝加哥的意大利佬进入巴士,才导致了攻击事件的发生。我觉得这根本不是维克多干的,我觉得就是那个意大利佬所为。” “有个问题。” “什么?” “我不知道那个意大利佬是谁。艾米琳不记得他的名字,叫强尼什么的,强尼·布隆尼?” “这根本不是问题。以对强尼某某的不正当行为疏于监督为由,起诉维克多。在调查过程中,你会获得维克多提供的证词,从中应该就能找到那个人的名字。然后再把正确的名字,意大利佬某某补充进你的起诉书里。” “完美,太完美了,谢啦,昆丁。” “不用谢我,我只是遗憾不能亲自控告那个家伙。” “为什么不能?” “很简单。每个人都会把罪名推到其他人身上。我没法充分证明到底是谁刻了那些字。作为民事案件来处理会更好,这正是你的领域。这也是我让她去找你的原因。” “再次感谢。说实话,我准备大干一场。” “就应该这样,玩笑归玩笑,艾米琳遭受的伤害的确让人不能容忍。她是个好姑娘,工作很卖力。每天晚上我都会在酒吧看到她。有时候那个废柴前夫阴魂不散地骚扰她,让她不得安生,但她挑起了生活的担子,为孩子提供了很好的生活。跟那个混蛋没有丝毫相干。两年前艾米琳来找过我,因为她的前夫不肯付抚养费。” “你怎么做的?” “我告诉她得联邦调查局出面才能找到那个家伙。每个周六一早,他都会搬家到新的镇子,换新的工作。我们没法查到他的交税信息。” “你应该把他关进大牢。” “是的,我可能真会这么做。下次他在希卡姆郡出现,我真会把他抓起来。” 萨帝厄斯叉起一些鸡蛋和香肠,塞进嘴里朵颐大嚼,脑子同时也没闲着。事情只会越来越顺利,他心想,我们要尽快起诉。 有一会儿俩人都没有说话,直到昆丁打破沉默,“嘿,这个周末和我一起去斯普林菲尔德怎么样?” “好啊。有什么事?” “桑加蒙郡交易会,兄弟。每年最大的马展。当然除阿林顿赛马季之外。” “好啊,应该没问题。也许去的路上我们可以再聊聊案情。” “当然。这样安排吧:七点到我家;我们要清洗拖车,把东西准备好,九点前上路;还要清扫几个马厩,这是你的强项。” 萨帝厄斯笑了,“那是我起码能做的。多亏你一直给我介绍案子,否则我可就麻烦大了。” “否则晚上你就得到酒吧去发名片了,像弗雷尼一样。” “弗莱彻·弗雷尼?我以为他律所的业务已经稳当了。” “才不是,他几乎输了所有接到的案子,没有回头客。他只能每天晚上跑遍整个郡,招揽一些酒驾和离婚案。一个晚上得发出二十张名片——我们算算,一个星期一百张名片,可能会带来两到三个倒霉蛋。这个广告策略还不错。用沃顿商学院那帮人的话讲,投资回报率很高。” “真不错。或许我应该试试。” “算了吧。酒鬼才不会付账单呢,他们的钱都喝光了。为了追账,弗雷尼常常要起诉他的客户。你最好离那些人渣远一点。” “那么如果我起诉维克多,他会雇谁做律师?” “他不用自己雇,他的保险公司会找律师。他们应该会继续任用波尔克郡的比尔·约翰森。” “他确实是个厉害的律师。” “他还行,但不用担心,事实对你有利。赢官司靠的是事实,而不是律师。别误会,像弗雷尼这样的家伙就连理据充分的事实陈述都会搞砸,但你不是弗雷尼。萨德,你就像一匹赛马:能拔腿飞奔,兄弟。连D.B.莱纳格都这么说,一定是有道理的。” “别糗我了。大多数时候,我倾尽全力也找不着北,摸不到头绪。就像今天,要不是你提醒,我可能就以伤害罪来起诉维克多了。” “别客气。我得回去了。” “行。”萨帝厄斯说。昆丁先动身,萨帝厄斯吃完鸡蛋和香肠后,付了钱,也回到办公室。 * * * 早上七点半,维克多醒过来,却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毒品把记忆从他脑海里清除得一干二净。 他整晚和衣睡在巴士后端的大床上。幸好贝蒂·安妮·哈罗出城了,不会因为他一夜未归而大发雷霆。 维克多头昏脑涨,当他意识到自己什么都记不起来时,心里愈发忐忑。在冲澡的时候,记忆的碎片慢慢聚拢。他开始回忆起强尼·布拉达尼从后门上车,走进车里。然而,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记得了。噢对了,他想起来,艾米琳来这儿喝了一杯——他心中大惊,艾米琳去哪里了?她还好吗?昨天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情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等九点钟第一国民银行开门,他必须立即联系布罗迪·马修森。在芝加哥黑帮切开他的喉咙,或别的更糟的事发生前,他得准备好回扣款。 维克多回到卧室,选了一条黄色的无皮带宽松裤,将腹部赘肉兜进去,一件加大号的老式纯白衬衫。然后套上牛仔靴,梳了梳头发,在卫生间的小镜子里端详起自己来。下巴处有一道不浅的戳伤,血已经结成了硬块。“怎么回事?”他咕哝着拆开一个邦迪贴住伤口,对着小镜子笑了一下。看来自己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希望艾米琳也安然无恙。他指着镜子里的自己,“你真是出类拔萃。” 维克多沿华盛顿路向西行驶,驶过中心广场,停在街区当中的一栋办公楼前。这里曾是汽车旅馆,现在关门停业了。办公楼虽然还是给人一种汽车旅馆的感觉,但标牌上写的却是第一国民银行。维克多停好车走进去。 布罗迪·马修森正在第三个柜员机后面续咖啡,看见维克多,他快步出来,带维克多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桌上有一块简洁的金色塑料名牌,上面写着“布罗迪·马修森,开户专员。”他请维克多坐下,自己在电脑上打开文件。几分钟后,布罗迪终于打破沉默。 “我与爱德华兹先生沟通过了。他和我的想法一样,如果我们借出的贷款是用于购置有形资产的话,你可以贷足十万。但目前的情况不是这样。我们不知道贷款将去向何处,无法得到担保。爱德华兹先生授权了两万五的额度,恐怕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这些了,维克多。” “可是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需要的是十万整,我能理解。但现在经济仍不景气,即使你质押所有的机器、设备,以及卡车,我们仍然只能提供两万五千美元。我很抱歉。” “你确定吗?” 布罗迪摊开双手,摇了摇。“没有余地了。现在,你可以选择为你的账户增加两万五的额度,或是开一张上限为两万五的支票。” 维克多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怎么把这事告诉强尼·布拉达尼;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麻烦告诉第一国民银行,不能让他们知道他在给芝加哥上面的人回扣。维克多很清楚,他们一旦知道,就会冻结他的账户。另外两个他开过账户的银行也是一样。这可不妙。 “都不要,我要现金。” “什么?” “没错,”维克多说着理了理袖子,故作不在乎的样子,“我需要现金。两万五千美金。” “不知道这会儿银行拿不拿得出这么多现金。我去看看,马上回来。” 布罗迪匆匆站起来,阔步走到金库,把钥匙插进大门,闪了进去。不消几分钟,他便回来了。“先生,”他说,“美联储昨天夜里来过。我们可以给你现金。你确定要现金?你知道,那可不安全,维克多。” “我的车里有把枪。” “好吧,当然。但还是——” “喂,我等不了。请快把钱给我。” “没问题,维克多。我们会把钱准备好,放在一个支票盒中给你。行吗?你要数一下吗?” “不。我信任你。” “非常感谢。但你还是应该数数。” “我信任你。” * * * “那么你这辆巴士值多少钱?” 强尼·布拉达尼边说边指划着维克多办公室四壁。他们在巴士尾部;经理和口香糖姑娘在前面,为维克多的三个州政府建筑项目处理往来文件。 “我告诉过你,”维克多诉苦道,“这辆巴士已经被抵押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他妈才不管那是什么意思。今天几点前你能卖掉这辆车?你还欠我七万五。” “我不能卖掉这辆巴士,布拉达尼先生。我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自由变卖的资产了。连房子和建筑工地都已经被抵押了。银行给了我两万五,就这些,我已经身无分文了。” 强尼的脸抽搐着,他不怀好意地冷笑道:“你就是不明白,上头给我的指令是:拿不到钱,不走人。” “你不可能从石头里吸出血来。” “好好想想,约莫中午左右,你就会接到警察电话。他们要调查你,需要你的证词。” “你到底在说什么?” “把那个给我,”强尼指指维克多身后柜子上的芝华士,“对,就是那个。” 维克多把酒递给他。强尼掀掉维克多咖啡杯上面的塑料盖,倒进去两指宽的威士忌。“喝掉。” “才十点半,我从不这么早喝酒。” “别废话,快喝。” 维克多长叹一声,耸耸肩,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威士忌和咖啡没有混匀,味道又苦又酸。“天啊。” “把剩下的也喝了,喝光。” 维克多闭上眼睛,举起杯子,一口气灌下那杯咖啡威士忌。“你开心了吧?” “开心的应该是你。你就要接到警长的电话,他会质问你昨晚干的好事。正好马上你就会散发出一身酒气。” 维克多皱了皱眉,“我昨晚干的好事?” “你修理了那个小妞。昨晚和你一起的那个。” “我可没有碰她。” “噢,是在你喝醉之后。你梦游了。你拿着刀,把你的名字刻到了她胸口上,还用记号笔描上了颜色。她应该非常生气,维克多。” “什么!如果你伤害那个姑娘我会——” 强尼站起来,身子前倾,靠在小书桌上,“你会怎样?你会为此进监狱?那不就是你的下场?” “妈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维克多,我们已经警告过你了。我们告诉过你昨天必须给钱。你放了我们鸽子,我们只得再好好警告你一次——所以你划伤了那个可怜的姑娘。” 维克多举起双手,“布拉达尼先生,如果你让你的老板接电话,三分钟就能搞定这件事。我是讲道理的人。” “不。我得撤了。你得跟警察解释事情原委。但我会回来的,我保证,这辆车得归我,免费送给我,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抵押。清楚了吗?” “不敢相信你竟然伤害了艾米琳,我发誓,我要——” 强尼猛地抽出弹簧刀,再次顶到了维克多的下颌。那里已经贴了一张邦迪;维克多·哈罗不想再添新伤。“你要怎么样?”强尼恐吓道。 “请你,走吧。” 1 1英亩约为4046.86平方米。 第6章 弗莱彻·T·弗雷尼身材中等,光秃秃的头顶边缘围着圈黄发,戴一副玳瑁眼镜,靠右眼窝的脸颊上有颗黑痣,穿一件已有十来个年头的休闲外套,那条在楼下男装店买的长裤已经磨得发亮。弗雷尼是律师,声誉不高,但他也是希卡姆郡民主党派主席。党派这把交椅给了他郡里人人趋之若鹜的一切权力:他可以在政治上为朋友牟利;能擅自做主把小额政府合同交给自己的支持者;能与芝加哥和斯普林菲尔德的达官要员直接联系;如果你醉酒驾驶被抓,他还能保全你的驾照。事实上,醉酒驾驶和离婚案正是他的主要业务。 他曾上过一所三流法学院,在校三年,成天喝得醉醺醺的,在遗嘱和信托法上只拿到D,意味着很可能毕不了业,但最后时刻又在票据法上争了个A,补够学分惊险过关。还是老笑话说得好:法学院里成绩最差的学生叫什么?律师。 弗雷尼的办公室位于奥尔比特城市广场西侧,其入口挤塞在伯瑟姆男装店和格兰特文具店之间。 从一段老旧的蓝灰色楼梯上去,律所正对着楼梯口,冷清昏暗的房间既是办公室又兼接待室。秘书每周只上三个下午班,其余时间他得自己接电话。“不,玛丽·艾伦手上正忙,所以我替她接的电话。”他会这样掩饰,“有什么我能帮您吗?”他的态度无可挑剔,正因如此,他才与市参议员和商贾们相交和睦。 奥尔比特人都知道他在法律上欠缺智谋,因此他在当地接到的法律业务屈指可数,于是他又在奥尔比特西北十英里外的马林自治镇谋了检察官一职。马林镇居民不及千人,大部分靠政府补贴度日,根本无力支付法律咨询费,哪怕一个简单的遗嘱咨询对他们来说都太贵。不过,弗雷尼设法在政务会议上花了很多时间,回报足够补贴他在奥尔比特的房租,因此他自己很满意。办公桌后的智能咖啡机终日烧着,他不断续杯,又任其变凉,大多数时候,他用一只马克杯喝冷咖啡,那只杯子是去年夏天他和妻子内梅西亚在索诺拉州的诺加莱斯旅行时买的。 这天,弗雷尼坐在办公室,穿着靴子的双脚抬起来放到办公桌上,一边玩味刚从海恩斯药房买来的烟斗,一边揣测烟斗是否符合自己希望展现的形象——这时电话响了。 “弗雷尼律所。我是弗莱彻。” “弗莱彻先生,请稍等,总检察官要和您通话。” 弗雷尼觉得难以置信。他没听错吧?伊利诺伊州的总检察官——致电自己?搞什么,今年并非选举年啊。 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弗莱彻吗?我是总检察官。能占用你几分钟吗?” “当然,总检察官先生。随时为您效劳。” “是这样的,我们和你们当地一个人之间出了点岔子。” “和谁?”弗雷尼吸了口烟斗。烟又已经熄了,这不是头遭了。他把黄色的塑料打火机打燃,点在烟斗上,狠狠咂了一口,火往烟斗里面烧去。大团烟雾弥漫开来。 “一位名叫维克多·哈罗的先生。你认识哈罗先生吗?” “维克多?这儿每个人都认识他。” “他是你的客户吗?” “很遗憾,不是。他经常麻烦缠身,对任何律师来说,他都会是个好客户。”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他吞了政府的钱,把事情彻底搞砸了。” “多少钱?” “不多。七万五左右。” 弗雷尼咬着烟斗柄。不多?七万五美金还“不多”? 总检察官继续道,“他签了合约,但没交够服务费。” 弗雷尼的心猛地一紧,“服务费”在他们的行话里就是“贿赂”。 “他欠谁的?”弗雷尼小心翼翼地问。 “州长大人。” “要命。” “确实要命。所以我们需要你做如下事情:你必须保守秘密,还得去法院找出关于维克多的所有资产信息。也许我们得起诉他,把他的资产变现还债,你明白我的意思。” “当然。”弗雷尼在他的粉色记事本上写道:“查出资产情况。” “还有,拿到他的纳税单。我们需要了解他的折旧税明细,才能清楚他的财产状况。” “抱歉,纳税单?法院并没有这个。” “法院当然没有。你得去国税局要。” “国税局,好的。还有什么?” “我给你我的直线,一查到这个家伙的情况就打直线电话给我。” “好的。” 两人道别后挂了电话。该死的烟斗又熄灭了,弗雷尼感到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汗。到底怎么才能从国税局拿到纳税单?这种东西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获取的。他打开电脑浏览页,进入国税局网站查看。 他花了半个小时,研究关于如何从国税局获取纳税人文件的可行方法。看来得炮制一张空白委托函,签上维克多的名字。还需要维克多的社会保障号。 弗莱彻·T·弗雷尼已经大汗淋漓了。这可是犯罪,严重犯罪。他知道,犯罪就意味着很可能被抓,而自己并没有逃脱法网的本事。但是,这可是总检察官亲自交代的,就像大天使麦可亲传神谕。这是从上帝之唇直达你的耳朵,弗雷尼告诉自己,这事非做不可。 然后他又想到,如果能把这个任务干净利落地执行完成,呵唷,他不就一脚跨进了总检察官的办公室吗。到时候,谁知道总检察官会专门将什么样的地方法律事务交给他呢。这笔贿赂费或许数额巨大,未来的可能性是无穷尽的。要是刚才总检察官让他找维克多的纳税单时,他把对话录下来该多好。那自己就真的掌握把柄了,总检察官唆使犯罪行为,凭此就能把同谋罪以及其他一些联邦罪名给坐实了!机会无限哪! 他又深吸了一口烟斗。是时候勇往直前了,他们找对了人。他会下手的,毫无疑问会的。 弗雷尼拨通总检察官的直线,很惊讶接电话的居然是总检察官本人。他说了维克多社会保障号的必需性,总检察官答应让州务卿办事处的人给他回电,告诉他相关信息。弗雷尼向总检察官致了谢。这次,挂断电话时,他还关上了平时用作电话陈述记录的录音机。随后,他按下倒带/重放键。 “是总检察官先生吗?我是弗莱彻·T·弗雷尼。” “嗯。” “我需要调查对象的社会保障号才能拿到纳税单,您有办法吗?” “我会让州务卿办事处的人就此事致电你。还有别的事吗?” “哦——我只想感谢您的信任,我不会让您失望。” “谢谢你弗雷尼先生。那么再见。” “再见。” 录下来了,逮住他了!伊利诺伊州的总检察官与他共谋欺诈联邦政府,获取公民的私人纳税单。他非常得意,站起身把手举过头顶,“耶!”他忽然警醒,又立即坐回去,乞求老天保佑楼下男装店和文具店的人没听见什么。但满心欢喜是按捺不住的。 他跳起身,开始在办公桌后踱步。 他狠狠咂着烟斗,浓烟缭绕。 现在呢,他问自己,要怎么把插在总检察官心上的这支箭换成真金白银?管他呢,自己没准能凭此拿到法务工作之类的政府合同呢。当然,他会选择常规的政府支付结算方式。再加上总检察官特别助理的职位。他曾经见别人用过这个头衔,拿来唬人万无一失。为什么自己不行呢?就是,为什么不呢?弗雷尼正在兴头上,全没想过总检察官的实力。不,不是说总检察官办公室那些特别检察官或特别调查员,弗雷尼疏忽的是总检察官的真正实力:黑帮。他们岂会让弗莱彻·T·弗雷尼这样一个无名小卒挡了总检察官的路。十尺以内,人头落地。 第7章 萨帝厄斯和克莉丝汀对坐在办公桌旁,像两只伏在动物尸体上的狼。他们厌倦了贫苦,厌倦了每个月为办公室开支、工资和那辆别克车辛苦奔波,对钱极度饥渴。终于,艾米琳的案子找上门来。一番商量后,他们决定要把维克多·哈罗告到倾家荡产。 一本本打开摞在一起的书籍,几本写满蓝色和黑色笔记的记事簿,或空的、或残留着咖啡的塑料杯,四下散落的钢笔、回形针、铅笔、橡皮擦和文件,十多张整齐叠放的艾米琳·兰赛姆那被刻了字的乳房照片——这些就是他们手头的工具。一场头脑风暴正在律师和助理之间展开。 克莉丝汀起身舒活筋骨,伸展着灰色羊毛衫下的健壮双臂。她身形匀称,乍看很有女人味。但这副肩膀说不定比男人的肩膀还有力。还有那强壮的胳膊、手臂、张开的双手、健硕的身躯和双腿,打起架来,男人也不见得是她的对手。可在这副身板下,藏着一颗温柔的心。她只求生活宁静、丈夫和女儿平安。她性格沉稳,很少发火,这正是萨帝厄斯当初决定聘用她的原因之一。早在一年半前,萨帝厄斯就知道,在喧嚣闹腾的律师工作中,克莉丝汀这种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性格正是他所需要的。 萨帝厄斯喝了一大口咖啡,皱着眉头说:“太凉了。”克莉丝汀要去给他重新倒一杯,他拒绝了,“该我了。这回我帮你倒。” 这是星期二下午四点一刻,多云,他们正在复查所有材料,确保打造一份希卡姆郡巡回法院有史以来,关于疏忽罪以及伤害人身罪最完备、最无可争议的起诉书。 维克多·哈罗最好乖乖认罪。终于,起诉书拟定,俩人击掌相庆,开怀大笑。这次起诉定能扳倒维克多。一旦克莉丝汀把封面和传票做好,萨帝厄斯便能拿着全部文件到街对面书记员办公室归档,再送至奥尔迪曼警长,请求警方协助。 * * * 第二天早上九点半,萨帝厄斯带着整理好的文件走出办公室。在一个红色文件夹里,有他已经签好姓名和日期的起诉书、封面和传票,只等巡回法院书记员签字盖章。十五分钟后,他就能提起诉讼。到中午,整个广场的人都会议论起这场官司;到了晚上,消息将传遍全郡。星期四中午,邮车会将希卡姆报社出版的报纸送到方圆三十英里内的每家每户。这个案件会占据头版,上面将有萨帝厄斯的专访,配着他坐在办公桌旁的照片。电话里,人人都会议论此事,谁曾听说过一个男人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一个女人乳房上的事呢。更何况这个男人是受人尊敬的商人,是教堂执事,得过越战银星勋章,也是扶轮俱乐部和麋鹿俱乐部成员,更是奥尔比特海外退伍军人协会的纠察长,做这事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萨帝厄斯加快脚步,穿过亚当斯街,跳上法院门口的人行道,向西一百步,左转踏上法院楼梯,进入大厅。他深吸一口气,扭动了巡回法院书记员办公室的门把手。 第8章 午饭时间——十一点半到一点半,银顶饭店里坐得满满当当。生意人从广场附近的店铺鱼贯而出,循例来到饭店主餐厅,加入平时里各自所属的午饭小队。正值打野鸭的时节,也是橄榄球赛季期间,人们一进来就挨桌打听谁打的鸭子数量已经达到了限额,野鸭协会是否会在红雀饭店地下室里举行一年一度的颁奖大会暨饭局。随后话题就转到橄榄球上,尽管在伊利诺伊州,芝加哥熊队在橄榄球联盟北区傲视群雄,但奥尔比特地处伊利诺伊州南部,当地人都把期望与关注放在圣路易斯公羊队1及其战绩上。公羊队会不会重返季后赛?来自锡拉丘兹的伟大四分卫杰夫·金特里在上周日比赛中被撞昏迷并抬出赛场,他是否还会上场? 聊完野鸭和橄榄球,这些生意人便开始对比今年与去年、甚至五年前、十年前的销售状况。没错,许多人从做生意的第一天起,就将买卖一笔一笔地记录下来,无论是经营格兰特文具店的小格兰特,还是施尼泽尔鞋铺的老板里奇·塔丁格尔都是如此。而里奇·塔丁格尔是他们中间记账时间最长的人,他的账目甚至可追溯到1976年,其中一部分要归功于他的父亲。鞋的销售与气候变化挂钩,里奇可以断定气温的骤降会使防水鞋和高帮鞋销量上升,而篮球赛季期间耐克和阿迪达斯的销量会增加。的确如此,他并非先知,但他能准确判断人们的消费习惯。 服务员将一份份食物从厨房端出来,大家转而埋头用餐。突然,小格兰特大声说:“对了,我听说萨帝厄斯·墨菲今天早上把维克多·哈罗给告了。都说维克多这次真的有麻烦了。” “不是萨帝厄斯告的,”书记员办公室的一位小职员回应道,“是艾米琳·兰赛姆告的。萨帝厄斯是代表她。她才是原告。” “指控什么?”一位在学校做行政工作的人问道。他到镇上来是为了与希卡姆郡教育局长商谈学校里某个班长怀孕的事。 “萨帝厄斯称维克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那个姑娘胸口上!” “什么?” “再说一遍?” 小职员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起诉书说,维克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艾米琳的乳房上,还在上面涂了墨水。” “洗不掉了吗?”里奇·塔丁格尔问。今天上午他的鞋铺迟迟没有生意,终于有件事情,或者说有条小道消息,激起了他的兴致。这事听上去好像挺有意思。 “老天,不知道贝蒂·安妮·哈罗怎么想?” “维克多的老婆怎么想并不打紧。关键是维克多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巴德·莱纳格律师匆忙走进饭店。他刚刚结束一场庭审,所以很晚才过来。巴德示意一位顾客挪个位置,等那人移开盘子和冰茶,他便弓起身子挨着坐下。“我刚从头到尾把那篇起诉书读了一遍。简直无耻!”他遗传了父亲洪亮尖锐的嗓门,“萨帝厄斯·墨菲最好已经付清了过失保险费。” “你是维克多的律师?”一个人问巴德。 “现在不是。以后可能也不是。我受利益冲突原则约束。”巴德绝不会承认,是比尔·约翰森得到了这个香饽饽。为了保住面子,他用所谓的利益冲突原则来假意推托,这样一来,人们就会以为别人请过他出任代理律师,只是出于律师职业道德的考虑,他拒绝了。巴德拉长脸瞪着周围满心疑惑的人。维克多·哈罗当然需要他的热心和他那缜密的律师头脑相助,但律师职业道德令他忍痛割爱。他要让在座的每位都知道,他自己为此也很懊恼。 “起诉赔偿多少呢,巴德?” 巴德匆匆向塞茜点了烤鸡、嫩土豆和奶油菠菜,加一壶咖啡,按医生吩咐,不放奶。“超重了。”他拍拍自己肥大的肚子,向听众们解释,然后才回答道:“一千万美元。” “一千万美元,和一百万的律师费用。” “挨千刀的!”乔治·宾厄姆叫了出来。他曾是鸿美家具店老板,也是“诚信金融”组织的发起人。他知道被起诉的感觉,因为他曾因用高尔夫推杆打破另一名高尔夫球手的头而受到起诉。《希卡姆新闻报》曾讽刺说乔治没把敲别人头这一杆记在得分卡上。当时巴德是他的辩护律师。最终,法庭判他赔偿,但并未公布赔偿金额,并封存了记录。昆丁·欧文以该案发生在私人场所——红苹果乡村俱乐部——为由,拒绝提起公诉,但他知道赔偿的具体金额,而且传得人尽皆知。因为一时火气而打碎了别人的脑袋,乔治最终不得不将自己的房子鸿美家具店都抵押了出去。 “这种感觉你肯定不陌生,乔治。”有人大声嚷了一句,旋即埋下头。 《希卡姆新闻报》的老板奥尔·佩蒂正色问巴德:“起诉的法律依据是什么?” “法律依据可不少,奥尔。”巴德一边说,一边慢吞吞地将两块糖丢进热气氤氲的咖啡中搅匀,“第一条指控是未尽法律义务,没有为客人提供安全的场所。” “这么说艾米琳是在维克多的住所?”有人问。 “是的。艾米琳声称当晚去了维克多的办公室,也就是那辆巴士。” 听到这里,有人发出不满的嘘声,有人吹起了口哨。一个人大声问:“是晚上几点的事情?” “事情的确发生在晚上,”巴德继续说,“要是你们相信起诉书的话。反正我不信。维克多不可能大晚上把艾米琳叫到他办公室。绝不可能。他婚姻幸福,又是第一基督教会执事,还得过银星勋章——” “这些我们都知道,”那个学校行政人员插话道,“但指控什么?” “很简单。当晚十点之后艾米琳在那辆车里,维克多给她下了药。”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巴德把一块鸡胸肉塞进嘴里,说话声含混不清。他舔了舔手指,满意地点点头,朝吧台那边正忙着为新到顾客倒水的塞茜喊道:“烤得恰到好处,塞茜!各位,我强烈推荐这道烤鸡。” 奥尔·佩蒂将一小撮阿尔伯特王子牌烟草塞进烟斗。无论是希卡姆郡还是奥尔比特的餐馆都没能真正实施禁烟,任何反对他人吸烟的人,总会遭到大家的嘲讽。这是个自由的国度,即使烟雾熏瞎了你的眼睛,毁了你的午餐,人家还是有权利抽。这里是林肯的故乡,人手一张选票,诸如此类的道理多得很。奥尔打燃那只印着海军陆战队标志的银色打火机,问道:“你刚才说维克多没有提供安全的场所。还有其他法律依据吗?” “去你的,奥尔,”巴德满嘴土豆回应道,“你怎么不去书记员办公室把起诉书复印一份?这样你报纸的头版头条就有内容了。”巴德还在为他的朋友——时而的客户——维克多·哈罗说好话,但他心里也有点不快,因为周四报纸上将不会出现他的名字,遇见这种好事,维克多从来不会找他。巴德帮维克多处理了很多合同问题以及劳资纠纷,但这些大案总没他的份,这让他很沮丧。 “我已经复印了一份,巴德。”奥尔反驳道,“我不过是在这儿试水读者的反应。对于由当地人组成的陪审团而言,这可是个新奇的案子。” 巴德没有回应,只是气呼呼地将另一块鸡胸肉切成小块。 “有照片吗?” “起诉书上吗?”小职员说,“没有。大概只有陪审团有资格看照片。之后会被封存。” “艾米琳的胸到底成什么样了?那字是刻在是乳房上,还是胸口?” “乳房!”巴德突然爆发了,“起诉声称有人在她的乳房上刻字!”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哪个正常人会这样对待艾米琳·兰赛姆?这事真得严肃讨论,仔细调查,真相不是他们刚才那样三言两语能概括的。也许萨帝厄斯是对的,没准这个案子就值一千万美元。 “那维克多有一千万吗?”小格兰特满腹狐疑地问道,“他付得起巨额赔款吗?” “萨德很聪明,”巴德说。他故意用“萨德”来称呼萨帝厄斯,以示自己与这位年轻上进的律师私交颇好。“萨德是以疏忽罪起诉的,这样一来,保险公司也被牵扯了进来。保险公司的赔款可以用来支付对艾米琳的赔偿,维克多并非孤立无援。萨德的索赔额刚刚达到规定上限,一分不少。” “那么维克多聘谁为他辩护?是波尔克郡的比尔·约翰森吗?” 巴德若有所思地嚼着东西,“请哪位律师为维克多辩护是保险公司的事。不过没错,好像就是约翰森。” “他从来没输过。” “他在希卡姆郡从未输过官司,是吧?” 小职员肯定地说:“从来没有。起码到目前为止没有输过。” “说不定这就是第一次。” “那萨帝厄斯呢?他经验够吗?他不还是个菜鸟吗?” “他确实是个菜鸟,”巴德表示,“可要赢这个案子,用不着法律天才。起诉的事实是否真实,这才是关键。” “挨千刀的。” “天啊。” “那些刻字可以祛掉吗?” “做除疤手术。”学校行政职员建议。 “没错。”一个刚做过脸部皮肤手术的女人说,“如果只是真皮,也就是最外层的皮肤受损,就还有效。但如果墨水进入了里层皮肤,就袪不掉了。可怜的姑娘。得赔她两千万才行!” “至少得赔这么多。”塞茜一手端着咖啡,另一只手托着三杯水,匆匆经过。 “这样的伤害至少得赔两千万。艾米琳在这里上班,她人非常好,而且还有个孩子。” “她前夫还来吗?也许这就是她去维克多那里的原因?和他约会?” “不,完全是谈生意。”巴德说。 “唷,当然啦,她要雇维克多给她修一条高速公路。胡扯!” 就在这时,查理·奥尔迪曼警长和两名警员进来了。等服务员清理桌子时,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他们一坐下,餐厅里立刻喧哗起来。大家都想知道,维克多·哈罗是不是被提起了公诉?他有没有被捕?昆丁·欧文会不会指控他?找到真相了吗?警长有没有去维克多的办公室?有没有在那里发现证据?案发时是否有他人在场?维克多有没有作什么声明?维克多现在在哪里?往常他都会和大家一起吃午餐,但今天他没来。 等大家安静下来,奥尔迪曼警长举起一只手说:“明天中午在法院门口有一场新闻发布会。在此之前,我无可奉告。” 大家纷纷抱怨起来。报社的奥尔·佩蒂拿出手机,在日程表上做了备注。他放宽了心,警长精明地选择了及时召开新闻发布会,让调查结果赶上刊登周四的报纸。明智之举。话说回来,这可不正是奥尔迪曼连续五届当选为警长的原因。精明?毋庸置疑。 1 美国职业橄榄球球队。 第9章 欧文农场控制着中西部奎特马竞赛。二十五年前,埃德·欧文——地区检察官昆丁·欧文的父亲——买了一匹血统完美的公马,它是金斯敦农场正殿之宝、老毛瑟枪的后代。这匹名为琼斯船长的公马继承了老毛瑟枪优秀的奎特马血统——长年以来,该品种中的很多马匹都夺得过美国奎特马协会年度冠军。奎特马非常适合在西部骑行和农场工作,许多赛马场也会专门举办奎特马比赛,配以多种博彩玩法,奖金高达数百万。欧文农场有小部分马也接受训练,在花式骑术中凭记忆与骑手完成预先设定的动作。农场还拥有一个值得炫耀的20米乘40米标准室内马术训练场。 周六,在这个马术训练场上,一位不满三十岁的骑手正在训练一匹名叫公主妹妹的马,练习一系列可能在比赛中出现的复杂动作。骑手名叫伊莲·克雷顿,比赛不是她真正关心的事情,她当下全身心所投入的,是照顾女儿埃莉诺。虽然骑马是克雷顿家族的传统,伊莲自己也很喜欢,但现在,这只是她的一个爱好而已。伊莲是单身母亲;她的丈夫比尔·克雷顿医生三年前被自己家一匹奎特马踢中头部当场死亡。伊莲毕业于本宁顿学院哲学系。丈夫逝世后,她发现自己突然成了一家之主,却没有任何可以谋生的技能,招聘广告也并不青睐哲学家。于是她参加了一些网上课程的学习,成了一名程序员——没有谁想到她会从事这个行当。“原因很简单,”她说,“他们付我一年八万块,还能在家上班。”多亏克雷顿医生有一份不错的保险,伊莲和埃莉诺还能继续住在那位于奥尔比特以东五英里的小农场里。只是在那场悲剧之后,马匹被全部卖掉了,它们承载了太多痛苦的回忆。不过,近来伊莲出现在了昆丁·欧文的农场,她帮他打理马厩、驾驶拖拉机、为撒料机加肥料,以此换取与那些更机敏好胜的马进行花式骑术训练的机会。一些周六的上午,当伊莲忙于此事,埃莉诺就会去跟比尔父母待在一起,两位老人也都是医生。 萨帝厄斯听说过比尔英年早逝的事,但他从未见过伊莲·克雷顿。当他停好车走进马棚,经过马术训练场大门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在训练公主妹妹的是谁。而且这个女人——也许是女生——戴着一顶标准头盔,他看不见她的模样。 萨帝厄斯快步来到三号马棚前,他的奎特马,老好人大叔,在这里等他。老好人大叔似乎知道这天是周六,知道萨帝厄斯随时可能带着胡萝卜和苹果出现。这匹杂色马从萨帝厄斯手中衔过递来的胡萝卜,一边嚼,一边挤眼驱逐一只苍蝇。萨帝厄斯回头望向马术场,那位不知年龄的女郎体态端庄地骑在马背上。虽然只是一眼,但萨帝厄斯已经看出她身材曼妙,双腿美丽修长,宽松牛仔衬衫下体形丰满。他希望认识她,不知道她是否是个作家?问这些……恐怕也为时太早了。 萨帝厄斯找到昆丁,他在马厩最北面的七号马棚清理沾有马粪的干草。“那个女人是谁?”萨帝厄斯假装不经意地问起,像只是随意起了个话题。 昆丁穿着连裤衫,脚踏雨靴。他停下手里的活,摘下红雀队的棒球帽擦了擦前额。“你说她?伊莲·克雷顿,比尔的遗孀。” “我从没见过她。” “你应该见见。她非常优秀。” “看出来了。她那么喜欢马,应该是你喜欢的类型。” “正是。”昆丁大笑,“不要告诉堂娜。我可不想我的老二有什么三长两短。” “别担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她漂亮吗?” 昆丁没回答这个问题,“她不时会过来,喜欢训练公主妹妹和别的一些马。她只玩花式骑术,我不太在行。” “她漂亮吗?” “非常漂亮。” “或许我应该认识一下。骑术俏佳人。”萨帝厄斯说道。他读过美国奎特马协会网站和其他相关网站上的一些文章,没准什么时候也会像昆丁这样开始养马。养马是一种很好的消遣,而且或许可以借机接近伊莲·克雷顿。 “我这身行头做什么都行。你想让我先做什么?” 昆丁上下打量了一番萨帝厄斯。这个菜鸟律师穿着红翼1工装靴,卡其裤,法兰绒衬衫。“下次穿宽松点的裤子,我们铲的可是马粪。”昆丁笑道,“这样吧,你负责用干草叉清理马粪,我用福特车把撒料机拖来,我们把马棚里清理下来的马粪直接装进撒料机,一步到位。” “行。” 萨帝厄斯接过昆丁递来的干草叉,立即弯腰行动起来。他很高兴能有些纯粹的体力活可以做。维克多·哈罗的案子上个星期让他焦头烂额,一百英里内所有的媒体记者都涌来采访他,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堆问题,让他的脑力消耗殆尽。和昆丁一起清理马棚让他感觉很愉快。虽然法律话题不属于马厩,但谁知道呢,或许还是会聊到。周六清理完马棚后,他们通常会去红雀饭店吃午饭,也许在那里他们可以聊一聊手里的案件。 * * * 两天前,萨帝厄斯旁观了查理·奥尔迪曼警长在法院北门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就在萨帝厄斯办公室的街对面,他为了听清警长说的什么,把办公室窗户都敲碎了。 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之前,查理拍了拍麦克风,“后面能听到吗?” “请问维克多·哈罗是否对本案发表过声明?”来自昆西的全美广播公司记者立即发问。 查理抬起一只手,“我先做个开场发言吧。我要说的或许已经可以回答你们的许多疑问。就马丽莉·索尼吉的问题,答案是没有,我们没有得到维克多·哈罗的声明。维克多·哈罗现在由波尔克郡的比尔·约翰森律师代表,约翰森先生要求哈罗先生不与任何人讨论关于此案的事,这应该不出你们所料。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情况如下。” 随后,查理开始叙述:艾米琳·兰塞姆那天早上七点半流着眼泪找到他;他们给她倒了黑咖啡,让她冷静下来;前一个晚上艾米琳与维克多在巴士见面的经过;第二天早上四点半,艾米琳从药物导致的昏睡中醒来,感到晕头转向、极度恐慌;她不知道维克多去了哪里;她对于头晚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印象,也不记得到底喝了什么;她身上严重的伤情表明这显然是一起严重的故意伤害行为,在伊利诺伊州属于二级重罪,罪犯最高将获二十年监禁;他们拍了伤口照片,到目前为止,已与地区检察官就此事商谈了五次。 “警长,虽然我已经知道答案,”《希卡姆快报》的奥尔·佩蒂说道,“但我还是必须为我们的读者询问,警方是否会向公众公布一些照片?” “你说得很对,奥尔,你确实已经知道答案了。下一个?”查理望向那一小群人,他们中间有电视台和报纸记者、镇上的生意人、一些市议会议员,还有负责灯光和摄像机电源的工作人员。 “警长,真相到底是什么?”前排有人问道。 “我们正在调查。” “陪审团是否会参考这些照片证据?” “对不起,这些你只能去问检察官。” “对此你有什么意见?检察官是否应该起诉维克多·哈罗?” “是啊,”在查理回答之前,有个人插话进来,“维克多·哈罗是否会被指控有罪?” “同样,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这个问题只能去问地区检察官昆丁·欧文。” “奥尔迪曼警长,你能描述一下伤情吗?”马丽莉·索尼吉问道。 “乳房上被刻了字,并涂上了墨水。” 人群喧哗起来,嚷出更多问题。警长举起一只手示意大家安静,最后他回答了其中的一个问题。 “刻了些什么字?刻了V-T-C-T-O-R。好,发布会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 * * 欧文农场的马厩建于1985年,建造时完全不计成本。一家之主埃德·欧文花了重金,希望为他的马创造最好的条件。马厩是一栋长长的木板结构建筑,用石灰粉刷成了白色。屋顶上有个平台,从平台上又跃起另一个坡顶,阳光透过坡顶上成排的天窗照进下面的马棚里。 马棚内部宽敞堂皇,由刷成黑色的红杉木建成。两边各有八个马棚,马棚的门装在滑轨上,可以向旁边推开,让马匹进出。每个马棚顶都有一台圆形风扇,总共十六台,各带独立开关。灯也一样,所有马棚都有明亮的白炽灯以及荧光灯,可以从门外的控制板上操控。中央走道由绿松石砖铺成人字形,利于冲洗。石砖下面是沙子,再下面是碎石与排水瓦,以便排水。用砖石铺路是为了方便带铁掌的马蹄行走。欧文觉得这比水泥路面好得多,当然也有人认为太过奢侈。马厩干净明亮,这得益于一班全职的工作人员,他们负责每天给马匹洗澡,训练和骑行,在农场后面的标准尺寸赛道上测试它们的速度,以及准备草料与梳洗皮毛。兽医定期到访,并每九十天给马匹进行一次体检,调配个性化食谱,以保证马匹时刻处于最健康的状态。一个铁蹄匠负责马蹄保养,修剪马匹巨大的指甲,制作合适的马蹄。 萨帝厄斯帮昆丁打扫马棚是为了放松,到户外干一些体力活,接近动物,闻闻马厩、干草、燕麦、消毒药水,甚至马粪的味道,这些都是一匹1500磅重的马的日常吃喝拉撒。萨帝厄斯叉着干草堆,憧憬自己有一天也能拥有这样的农场。他喜欢并享受着这一切。在清理十一号马棚时,他听到有人喊:“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萨帝厄斯抬起头。喊他的女人个子高挑,他猜可能有5英尺9英寸2,像《时尚》杂志里的模特一样苗条,乌发,黑眉,淡蓝的眼睛,嘴角带着俏皮的微笑。 “噢,嗨,”他应道,“我是萨帝厄斯。练花式骑术的是你吗?” 对方笑着点点头,“我在训练公主妹妹。她需要锻炼,否则会变懒。我是伊莲·克雷顿。” “所以你也喜欢马喽?” “喜欢过,上辈子的事。其实以前我和我丈夫也养马,奎特马。” 萨帝厄斯知道克雷顿医生意外去世的事,于是他避过那段往事,说道:“我正在熟悉这种马。我寄养了一匹在这里,名叫老好人大叔。”他脱掉棒球帽,用手腕擦了擦前额,“真是高温作业。” 伊莲笑了,“但是报酬很好,是吧?” “相当好。包午餐,也就是说我每小时挣八十美分。” “那你可是前程似锦。好了,我得去把这个小公主洗洗干净,然后安顿好。她已经朝着自己的马棚跑了。” “她喜欢她的房间吗?” “唔,我看她是喜欢她的燕麦。” “没错。谢谢你的问好。” 伊莲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从英式马鞍那头回望向他,“嘿,平安夜我们有个小聚会,你有空吗。” 萨帝厄斯的心在胸口怦怦直跳,“有空,谢谢!” “知道我住哪儿吗?” “当然!我该带点什么?” “带上你自己就好。如果你有喜欢的酒,带一瓶。我那里也有银子弹啤酒3,和你们这些牛仔喜欢的其他一些酒。” “我不大喝酒,但我可以帮忙调酒。法学院第一年,我就是靠调酒赚的学费。我做的白俄鸡尾酒很不错呢。” “那到时候见。带条围裙,调酒师。” “没问题。” 1 美国工装靴品牌。 2 伊莲身高约为1.75米。 3 美国啤酒品牌。 第10章 面对里卡多·莫提拉瑞送来的两万五千块钱,克莱曼·L.·沃克州长怒不可遏。两人在州长宅邸的书房碰面密谈,联邦调查局在这里每隔三米就装有一个窃听器,而市中心一幢不起眼的楼里,硬盘正在飞速旋转,确凿记录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州长涨红了脸,气得语无伦次。他的拳头反复攥紧又松开,终于说出几个字,准确地说,挤出几个字。 “狗娘养的偷我的钱!” “强尼尽力了,他把这家伙狠狠恐吓了一番。” “是吗?” “他把哈罗先生的女友划花了。没伤到要害。” “什么意思?”州长面色发白,“伤得多重?” “他把维克多的名字刻在了她乳房上。” “该死!他什么?划伤人家然后任其去叫警察来抓他——抓我们?” “哪有。当时这女人睡得香得很呢,在乳房上题字都唤不醒她。” “真他妈的。” “嘿,州长大人,是您说要吓唬维克多·哈罗的。现在已经办妥啦。” “没错,我还说过不能伤筋动骨不能有外伤。” “别担心。这种伤口别人看不出来。” “真要命。好吧,既然事已至此。那他还欠我的七万五怎么办?他霸占的可是我的钱!” “我发誓他真没钱了。” “那行,我已经让总检察官调查了。他有资产,我们会查出来的。这倒提醒我了,我给鲍勃·阿米斯塔吉1挂个电话,看他有什么发现。” 沃克州长按下苹果手机拨号界面上的9,一键拨号迅速连通了总检察官。与此同时,一个手机监控软件被激活,谈话内容同样被市中心那个硬盘记录了下来。 “嗨,克莱曼,什么事?”罗伯特·F·阿米斯塔吉接起电话。 “查到奥尔比特那个维克多·哈罗的情况了吗?” “您是指,有没有查到他的资产?” “正是。” “下面有个叫弗莱彻·弗雷尼的律师,是希卡姆郡民主党派主席。他查遍了郡里所有公开记录,而且偷偷复印了一份我们这位哈罗先生过去五年的纳税单。弗雷尼告诉我此人所有资产都有大额担保物权,就算被判违约,他也无力履行判决。我们一无所获。” “多谢。”州长说完挂断电话,转向爆老大莫提拉瑞,“一无所获。我们动不了这家伙。” “但我们可以拿他开刀,杀鸡儆猴。这是我们说了算的游戏,不能落人口舌说他赢了我们。” “我讨厌这样。” “喂,那你有别的主意吗?” “这家伙有孩子吗?” “有个女儿,成年了。女婿开了家饭店和一个酒类零售店,赚的都是小钱。” “有资产能拿吗?” “这家伙的店才开了五年,还在还利息呢。没有收益。” “真他妈该死!那我们怎么办?” 爆老大莫提拉瑞摊开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州长,“只有一个办法:干掉他,杀鸡儆猴。” “该死。” “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可以安排得像那个女人做的。” “哪个女人?” “强尼刻字的那个妞。她有报复维克多的动机。” “这主意我喜欢。” “就知道你会喜欢。” “行,去干吧。但是别再回来知会我了,明白吗?” “没问题。” * * * 维克多·哈罗皱着眉头对他的律师摇摇头,“不,我们不能供出肇事者的名字。那样我会没命。” 比尔·约翰森点头道:“因为这家伙背后有关系。”约翰森高大强壮,以班级第一的成绩毕业于密歇根大学法学院,曾在有八百名员工的芝加哥布朗与杜尔律师事务所工作,在那里,他只花了短短三十四个月,便荣升高级合伙人,这在事务所是史无前例的。一鸣惊人后他将资产变现,拿到几百万现金分红,回南方家乡创办了自己的律所,实现了很久以来的夙愿。自立门户后,在芝加哥时对他推崇备至的保险公司仍然追随着他。在伊利诺伊州南部,他为超过二十二家保险机构做过民事赔偿和工伤赔偿案件辩护。虽然有违初衷,但他与人合办的约翰森-哈撒韦律所已然拥有八名律师,直到比尔坚决反对再度扩张。“不能再招人了。”他说,“如果我没空亲自查看卷宗,就容易陷入麻烦。我需要加强掌控,律所不能再扩了。”他的搭档克林特·哈撒韦只得同意。比尔掌控着全局,克林特只不过正巧在比尔回来寻找场地和搭档的正确时间出现在了正确的地点。八名律师,不增不裁,比尔用铁腕手段掌控着他们每一个。 “你害怕供出强尼·布拉达尼的名字。”约翰森说,“我能理解。” 维克多闭上眼睛,“不仅如此。这家伙不但背后有关系,他还是里卡多·爆老大·莫提拉瑞的侄子。” “你怎么知道?” “我跟这些人打了一辈子交道,清楚他们每一个人。” 比尔·约翰森在抬头标着大写“哈罗”的拍纸本上做记录:“对象与芝加哥有关联。叔叔-侄子。”约翰森没有写下姓名,以防档案被用作法庭证据,或被没收——如今联邦调查局的人有个新习惯:没收为恶人辩护的某些律师的法律文件。约翰森的客户往往正是政府非常感兴趣的那种恶人。他听过爆老大莫提拉瑞的名字,也知道他干的事儿,但他自认为从未为其中间人或手下辩护过。在芝加哥黑帮里,他只跟爪牙走卒和偷运毒品的人打过交道。他暗自发笑,在一个与芝加哥黑帮有关的案子里为维克多·哈罗做辩护代理,绝对说不上他有利益关系冲突。这算是有悖道德伦理吗?他边做记录边揣测。比尔·约翰森五十五岁,周末参加美式壁球赛(虽然是专为超过五十岁的球员设立的元老赛,但仍然很了不起),与格雷琴·约翰森结婚已三十五年。他忠于妻子,忠于客户,对一直聘他为其客户辩护的保险公司尤其忠诚,每年,他甚至会因保险公司本身被诉“恶意欺骗”而做一两场辩护。据说他从未输过任何一场代理保险公司的官司,还传说他在刑事官司上也是战无不胜。三十年前曾有一场交通违章案,他在诉讼中败下阵来,但那归因于他的客户在审判时懒得出庭,而州警拒绝提供他需要用作本案呈庭证据的照片依据。他的当事人被判“有罪”,三十年后的今天,他依然常常在夜里辗转反侧,想着这个案子不能入睡。他总是全力以赴准备自己的案件,像外科医生预备一场新的手术,他知道哪里该切割、哪里该解剖、哪里该缝合,以及何时结束。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每一次走进法庭,他都带着自己陈词的详细纲要,交叉提问和直接询问内容、连同潜在证人的回复均已提前完整地罗列出来。简而言之,他事先预料了法庭上可能发生的一切,并为反对或支持做了十足准备。 “有件事我打赌你不知情。”比尔·约翰森说,“我在奥尔比特法院的线人说,弗莱彻·弗雷尼核查了你的所有公开记录。” 维克多的心骤然狂跳,“查什么?知道吗?” “通过让予人-受让人索引查你的所有不动产交易;通过统一商法典财务报表查你所拥有的车辆、设备和工具;通过税务记录里的纳税评估判断你的资产价值——所有关于你的材料,弗雷尼全部核查过,并做了复印。” “他到底在为谁做事?” 约翰森摇摇头,“不知道。这正是我想问你的。” “我想不出来。” “他和萨帝厄斯·墨菲有联系吗?” “据我所知没有。从没见他们在一起过。” “弗雷尼会为墨菲做事吗?” “不大可能。萨帝厄斯·墨菲没钱雇任何人。据我所知他一贫如洗,过得跟和尚一样,不喝酒不抽烟,不跟乱七八糟的女人鬼混——没什么我们可用来攻击他的地方。” “听上去像我年轻时一样。”约翰森大笑,“低调行事意味着无懈可击。聪明人。” “大概是吧。要不打个电话给弗雷尼,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也许可行。”约翰森说,眉宇间流露出沉思的神情,“我们也认识一些这样的人,可能用得上。如果弗雷尼和萨帝厄斯是一伙,那就轮到我们追踪调查他们了。” “你说对了。该死!我真讨厌这些王八蛋刺探我的隐私。” 约翰森大笑,“隐私?在这么个小镇子上?做梦吧,梦想家。” “你又说对了。但我告诉你一件事,是我发自肺腑的。” “什么事?” “我没有伤害艾米琳·兰塞姆。我喜欢那个姑娘,我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好吧,不过你的保险公司已经为这个案子预备了三十万,以防陪审团不相信你。” “陪审团有可能不相信我吗?我甚至都不省人事。我也被下了药!” “一切都有可能。这是美国法庭,有一个所谓你的同阶陪审团2。任何事都可能发生。除非我们事必躬亲,降低不幸发生的几率。” “我们要怎么做?” “把强尼·布拉达尼的名字交给萨帝厄斯。我们已经收到对方蒐证证据的文件,其中一项要求我们承认或否认你是伤害艾米琳的人。维克多,我强烈建议,你能允许我不仅是否认这一项,而且交出真正施暴者的名字:强尼·布拉达尼。” “我死定了。” “我看不见得。你的知名度很高,维克多。没人会企图谋害你。去他的,按你所说,一切资产都已抵押,你无力履行判决。既然如此,我的猜测是,黑帮已经把你丢到脑后了,他们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下一个受害者。”约翰森知道自己可能大错特错,但人们付钱给他,就是要听他这样言之凿凿、好像已然胜券在握的谈话。每小时五百块钱就是这么赚来的。 “我不这么想,我觉得他们找上我了。” “他们不敢。你知名度太高,没法掩人耳目。” * * * 黑帮查到赫克托·兰塞姆住在新奥尔良勃艮第街的一家廉价旅馆里。他一直在近海为英国石油公司工作,帮这家可恶的机构继续掩盖其在2010年漏油事故中对墨西哥湾带来的成百亿的破坏。漏油发生三年后,密西西比沿岸仍能看见焦油球。2013年7月,路易斯安那州东大渔村岛附近发现了四万磅焦油层,导致该水域对捕鱼行业关闭。赫克托·兰塞姆以每小时125美金的收入做着一份挖掘清淤的工作,为这场可怕的事故善后。尽管英国石油支付给他的报酬极为优渥,他也从未想过寄一分钱回家给前妻艾米琳·兰塞姆,供儿子杰米生活。 你得回一趟奥尔比特,那些流氓这样对他说。当他以希卡姆郡当局对他签发了拘捕令为由拒绝时,流氓修理了他。照例,别人从外面是看不出伤口的。但事实上,他之后尿了好几周血,右脚第二个脚趾也没保住。三天后,赫克托坐在斯普林菲尔德的桑加蒙烤肉店吧台边,慢慢咂着一杯生啤,等待一个他只知道叫“强尼”的人。流氓们告诉赫克托,这人手机上有他的照片,会主动来找他。他必须对强尼的指示言听计从,否则,他们还会回来找他。到那个时候,流氓们说,如果他们不得不回来,他失去的将会是整只脚。 1 鲍勃(Bob)是罗伯特(Robert)的简称。 2 英美法系陪审制中的一项原则,指陪审团成员必须是与被审判者有相同社会背景、处于同一阶层的人员。 第11章 平安夜,艾米琳一直工作到凌晨。布朗克·格罗斯基十点钟就过来了,但艾米琳今晚要连续轮两班。平安夜总是这样,她并不介意。母亲会在她家过夜,照看杰米,在圣诞节早上帮杰米拆礼物。每年圣诞节都是这样过的,艾米琳也乐得如此。平安夜十点到十二点之间能多挣一大笔小费,这同样令她开心。艾米琳在这个时段非常受欢迎,所有人都祝她圣诞快乐。也有几个人对她提出非分的要求,有人给她一百美元要看她胸口上的字,被布朗克径直轰出大门,让这家伙滚回家清醒清醒。 没人听到九点的一声枪响。当时,银顶饭店酒吧里喧闹嘈杂,人声鼎沸,更何况,枪声还被巴士那三英寸厚的镶板、隔热材料和铁皮车壳包裹着。 晚上十点,赫克托·兰塞姆出人意料地出现了。他溜到吧台的椅子上,找布朗克点了一杯生啤酒。布朗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此人面熟,但又记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这张脸被灰黑的胡子半遮着,惺忪的双眼似看非看,让人更难辨识。一杯生啤送到赫克托面前,他双手捧起杯子递到嘴边。遵从强尼的命令,他已经一天没有沾酒了,手脚有些发抖。无论如何,他必须保持清醒。赫克托穿着从杰西潘尼1百货商店买来的粒绒外套,衣服比平日重了两倍,因为两个内袋中,一个装着镀银的点38口径左轮手枪,另一个装着把十英寸弹簧刀。他极不情愿收着这两个家伙,但又明白,最好闭嘴接受。他还记得他们说会直接跺掉他右脚的事。赫克托将啤酒一饮而尽,心下嘀咕:要命啊!没有右脚连车都开不了!多可怕!他将一枚25美分的硬币狠狠拍在吧台上,示意服务员续杯。这将是个漫漫长夜。 * * * 艾米琳还没看见赫克托·兰赛姆,就已经感知到了他的存在。从十四岁第一次和赫克托独处时起,他就给她这种脊梁发麻的感觉。她无数次自责:如果当初听从自己的直觉多好。当然,这只是如果。而今晚不是考虑“如果”的时候,今晚要抓住机会多挣小费。她努力让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忽略脊背发麻的感觉,回后面卡座继续招待客人。 一个小时后,布朗克双手各拿着四瓶啤酒与艾米琳迎面擦身而过时说:“坐在吧台那个人,我想你可能认识他。”艾米琳往那边看了一眼。从背影她确实认不出来。那人穿着皱皱巴巴的蓝色外套,牛仔靴的后跟挂在吧凳木条上,蓬乱的长发很久未洗。真恶心,艾米琳心想。但那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还有气味,她真能闻到他的气味?她准备走近看看,便绕过吧台,抬起入口的挡板,走向另一头,一路续杯、调酒,低着头小心翼翼往那个男人的方向打量。她靠得越近,感觉越糟。“我想你可能认识他。”布朗克刚才说。布朗克擅长认脸,尤其是曾经给他添过麻烦的人,只要见过就很少忘记。 艾米琳终于来到那个男人面前,他也抬起头来看着她,微笑着说:“你好,艾姆2。” 艾米琳瞬间懵了。“天啊!”居然是他,赫克托!她觉得有些头晕,那种脊梁发麻的感觉再次袭来。但她依然努力保持镇定,勉强地问了一句:“你想干什么,赫克托?” “‘你想干什么,赫克托?’难倒你就这样对待我们孩子的父亲吗?” “你想干什么,赫克托?” “我想陪儿子过圣诞节。离婚协议上写了,我可以一年陪儿子过平安夜,下一年陪他过圣诞节。今年我想陪他过圣诞节。” 艾米琳想了想离婚协议的内容。这王八蛋没错,他确实有权在节日期间看望孩子。从法律上来说,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陪孩子一整天。艾米琳的心沉了下去。赫克托那张丑脸每次出现都是如此。这次又要怎样? “你可以圣诞节过来陪孩子一小时。这没问题。” “嗯哼,”赫克托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沓乱七八糟的纸,“读读离婚协议。上面说的是一整天,少一分钟都不行。” “但你已经几个月没露面了。” “我忙着去挣孩子的抚养费了。我得补上那些钱。” “补得上吗?” “全在这里。”他笑着掏出钱包,“五千五百美元。” “现在是六千五百美元,之前三个月的钱你都没给。” “我都带上了。我已经准备好行使我的权利。”赫克托满脸堆笑,合不拢嘴。他完全遵照强尼·布拉达尼的指示在说话。钱包里的钱是强尼给的,离婚协议也是强尼让他去法院复印的。他有备而来——看来工夫没白费。 “明天早上十点左右来吧。只有杰米、我和我妈妈在家。” 赫克托态度强硬地摇摇头,“不,我想让杰米一醒来就看见我,我想给他圣诞老人的礼物。” “什么意思?” “我给儿子准备了一皮卡的玩具和礼物。” “是吗?都有些什么?说说看。”艾米琳以为自己戳到了赫克托的软肋,他根本不可能知道一个五岁男孩想要什么样的圣诞礼物。 但赫克托马上就做出了反击。“我买了小男孩穿的超级英雄服装;一套弓箭玩具,带橡胶箭头和金属靶子;最经典的玩具——莱昂内尔电动火车;花两百五十块买的极地快车;一个电动挖掘机,就像他老爸我在路易斯安那开的那辆一样。还有很多。” “一刻钟后我可以稍稍休息。到时候出去谈吧。” “当然。反正我哪儿也不会去。” 艾米琳前倾靠着吧台,轻声说:“你先出去。我不想让人看见我和你在一起。你开的什么车?” “福特F-150,路易斯安那州的牌照。停在东边停车场。” “就去那儿。你先把车预热。” “好。” “别再喝了,否则我根本懒得理你。” 赫克托把啤酒一饮而尽,然后离开了。艾米琳走到吧台另一头,双手举着酒罐给客人倒酒。 * * * 伊莲·克雷顿的房子占地五英亩,坐落在奥尔比特东边高速路外的环形公路背后。这是一栋很大的维多利亚风格房子,白色墙体,绿色门廊环绕三面。萨帝厄斯把别克车停在入口附近的路边,步行进来。房子里已经来了许多人。当他走近,便看见圣诞树枝环绕着前门,簇拥着巨型圣诞花环和前门左右两侧的彩色玻璃窗。房子两头的两架壁炉正向天空吐着烟雾,空气中弥漫着木柴的气味,非常好闻。他很高兴自己在这儿,很高兴自己活着,很高兴自己的律师事业终于起步。这得益于律所对“兰赛姆-哈罗”一案提起的诉讼。他喜欢将自己的事务所称为“律所”。许多律师,包括一些合作伙伴,给他的信函上都写着“致律所”。他觉得这个词语被赋予了美丽而举足轻重的光环,而且,他猜那些个人从业者在写下“致律所”时一定是满心向往的。这个话题将来一定要和昆丁·欧文聊聊。 萨帝厄斯踏上三步台阶,来到门廊,在门口驻足。按门铃之前他略微定神,深吸了一口气。他有些许紧张,也一直自问这紧张从何而来。然而,内心深处他很明白,这肯定与伊莲美丽的肤色、乌发、优雅的鼻子和举止,以及她那灿烂温暖的微笑有关。坦白说,她身上有一些东西已经敲开了他的心扉。可他不愿意承认,因为目前他还没有恋爱的打算,谈恋爱需要花钱,而他手头一直很紧。再说,他还挂念着自己的梦中情人:英文专业,可能是个作家,喜欢聊福克纳、雷蒙德·卡佛和麦可·谢朋。这些都是萨帝厄斯最喜欢的作家,而他的梦中情人就存在于这些作家的思想和文字之中。摁响门铃时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揣测,伊莲·克雷顿会读谁的书呢? 他没有更多时间去想。伊莲亲自开了门,笑容可掬地向他问好。看见他蓝色运动服下面系着的围裙,伊莲弯腰将双手拢在膝盖上,开怀大笑,“你还真是个酒保。”她嚷嚷,“你还记得上次说的话!”萨帝厄斯把运动服敞开,让她看到围裙上面的字。“废话少说,点火热锅?”她读完后断言:“这可不像酒保的话。” “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总之意思传达到位了。如果需要,我乐意当酒保。” 伊莲拉着他的胳膊,领他走到衣柜前,“不需要。今晚有专门的餐饮服务,也有酒保。你先喝点什么,然后我给你介绍其他人。我大学室友也来了。先从她开始吧。快来!” * * * 休息时间,艾米琳走出银顶饭店与赫克托会面。刚刚飘起了雪,但并不太冷,云层保存了空气中的热度。艾米琳从饭店侧门出来,深吸一口气,身后的门紧紧关上了。 赫克托摇下福特F-150的车窗,向她挥挥手,“在这儿,车里很暖和。” “好。”她回答。 艾米琳坐进赫克托的皮卡,出乎她的意料,这辆车是最近几年,2010年甚至更近的新款。几分钟后,她觉得暖和起来,便将双手从大衣口袋里伸出来,摘下手套,点燃一支沙龙牌香烟。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赫克托很惊讶。 “不怎么抽。只是偶尔一支。” “你有些紧张?” “开什么玩笑?我是非常紧张。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哦,听说有人把你弄伤了。” “是的。你听谁说的?” “我姐。我到她家去过了,把之前欠她的一千块钱还了。” “上次你走时拿的吧。我就知道你找她要了钱,然后就溜之大吉了。” “家人帮忙是应该的嘛。” “帮你逃脱警长的追捕?” “是啊,为什么不行?不过别担心。”赫克托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钱包,数出六十五张百元券,放到艾米琳手里,并将她的手指合拢。艾米琳惊呆了。她做梦都不敢相信赫克托·兰赛姆居然能够补齐孩子的抚养费,从来不敢相信。她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杰米需要的东西在脑海中迅速浮现出来:新冬衣、耐克鞋、自行车——数不清的东西,所有五岁孩子都有的玩意。这笔钱立即让她充满了惊讶和感激。“谢谢,赫克托。”她用颤抖的声音勉强说出这句话,“我很吃惊。我想你明白。” “我知道。艾姆,我不是坏人,只是没受过教育,在现在的经济环境下很难找到工作。真的很难。” “那你现在在哪里做事?” “在路易斯安那,英国石油公司。我们在打捞焦油球。” “那是什么?”艾米琳吸了口烟,肚子在咕咕叫,她很想吃点什么。通常这个时候是她的晚饭时间——十点下班,然后吃晚饭。不过今晚她得工作到凌晨,晚饭只有到时再说了。 “他们称为焦油层。就是那些泄露的石油,还堵在墨西哥湾。” “工资显然很高。” “确实很高。至少我能补上欠下的抚养费了。”赫克托说。其实那些钱都是强尼·布拉达尼拿给他的。一切全是强尼的指令。“我只是想今天在你那儿过夜——我不是想和你上床什么的——明天早上看着杰米拆礼物。你做一顿寻常的圣诞早餐,吃完我就走。在下次探望儿子之前我不会再来。估计又是三个月之后,要是可能的话。” 她想了想。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他过夜了。母亲睡在沙发上,杰米睡在自己房间的单人床上。剩下的一张床是自己的,她绝无可能和他睡一张床。 赫克托似乎看穿了艾米琳的心思。“这样吧,到你家后,你进被窝。我一件衣服都不脱,直接睡在被子上面。我们背对背,睡六个小时就起床,然后我将皮卡里杰米的玩具放到圣诞树下。你煮好咖啡,我们陪你母亲聊聊天,等杰米起来高高兴兴地拿到礼物。怎么样?” 艾米琳很疲惫,只想快些让事情了结。她心里依然震惊:口袋里有六千五百美元,今晚还能挣两百块小费。加起来差不多有七千美金,几乎足够在佛罗里达付一套政府资助房子的首付!过去三年,她一直希望能给杰米一个永久的家,让他在那里成长。只要再有三千美元,这个梦就可以实现了。或许她母亲可以把这部分钱补上。他们甚至可以买个带三间卧室的房子,让母亲住在一起,至少可以住到杰米上学。艾米琳工作太晚的时候,母亲还可以在家过夜,照顾孩子。最近她加班的情况比以往更多了。经济环境越差,银顶饭店里喝酒的人越多。 她叹了口气,“但是不准碰我。手都不准挨。” 赫克托做了个童子军手势,“我保证。” “而且下不为例。我们已经离婚了。” “下次我们计划得周全一些。我和杰米过平安夜,你陪他过圣诞节。就像离婚协议上说的,双方商议决定。” “好吧。等我下班后跟我回家。得到半夜了。” “杰米会很开心。” “也许吧。” 赫克托暗自高兴,看来自己的脚保住了。 1 美国最大的连锁百货商店之一。 2 艾姆(Erm)是艾米琳(Ermeline)的简称。 第12章 伊莲将萨帝厄斯介绍给她在本宁顿读书时的室友马威斯·迈克曼;从爱荷华城来的伊莲的姐姐嘉斯堤娜和姐夫尤斯蒂斯·洛夫兰;伊莲的母亲和婶婶;还有潇洒倜傥的雷克斯·豪。萨帝厄斯生怕这位在圣路易斯工作的民航飞行员和伊莲之间已生情愫;还有神父埃米尔·普里查德,他今晚将在伊莲常去的教堂主持午夜弥撒;还有太多人,萨帝厄斯一时记不住。屋里明亮而热闹,一棵七尺高的圣诞树下摆满了包装好的礼物,小朋友们蹦蹦跳跳,把礼物盒举起来摇晃着,凭声响猜测里面究竟是什么。两只白色英格兰牧羊犬在人群中东跑西蹿,摆尾乞食;它俩肥嘟嘟的,一定被喂养得很好。而在萨帝厄斯眼中,今晚的大部分客人也是如此。 十一点钟,大家听到一阵骚动,前廊传来踩踏地板的纷杂声响。门铃响了,萨帝厄斯注视着伊莲去应门。门一开,一颗马头就好奇地探进屋来东张西望,外面传来昆丁·欧文的笑声和嚷嚷:“看啊!伊莲,我把你的圣诞礼物一起带来了!” “公主妹妹!”伊莲朝那匹马喊道,“到我家来啦!” 昆丁把拉马的拖车停在正门外,他的兄弟强尼·欧文帮他一起把公主妹妹从拖车上倒退着牵下来,送到前廊。这匹奎特马身上盖着一块保暖毯,由一条白色的缰绳牵着,镇定自若,就像每年都来这里过平安夜一样。 昆丁告诉伊莲,公主妹妹就是给她的圣诞礼物。“等我拿件外套。”伊莲边说边准备出门。萨帝厄斯也穿上外套跟了出来,和马有关的事,他当然不落人后。他们牵着公主妹妹掉了个头,打开马厩里外的灯和栏门。萨帝厄斯和另外几个人跟在队伍后面。强尼·欧文牵着公主妹妹穿过栏门,进入马厩。伊莲挑了离房子最近的一个马棚,打开顶灯,马棚里空无一物。 “别担心,”强尼·欧文说道,“拖车里带来了三十捆干草。你们都回屋吧,我来安置公主妹妹睡下。保暖毯先盖着,等明天早上马棚暖和起来了再取下。” 当公主妹妹被拴到马棚外侧的木桩上时,萨帝厄斯看到伊莲的眼里有泪光闪烁。“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再也没有养过马……” 昆丁·欧文将伊莲搂了过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脑勺,“我们知道,都知道。” 昆丁的妻子堂娜停好陆虎车,把骑具搬进马厩。“英格兰马鞍,”她对伊莲说,“是你喜欢的那个。所有其他用具也都带来了。还需要什么可以到我们那儿去拿。”伊莲拥抱了堂娜,向她致谢。然后拥抱了强尼,也谢了谢他。随后伊莲走向萨帝厄斯,把胳膊环上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萨帝厄斯惊呆了。“谢谢你能来,”她耳语道,“这实在太好了。” * * * 艾米琳和赫克托·兰塞姆到家时是凌晨零点二十二分,圣诞刚到。为了帮布朗克和布鲁斯关店,艾米琳只好在酒吧多待了几分钟。布鲁斯清点好收银机里的钱,存进银行外的夜间储蓄箱里。 奥尔比特广场已空无一人,在静候圣诞节的到来。只有东北角上,警长办公室外面还留有一盏灯,房间里的灯也亮着,但很难看出到底有多少警察在当班。赫克托猜应该不多,平安夜谁不希望回家跟家人相守。 为了不吵醒睡在客厅沙发椅上的母亲,艾米琳带着赫克托绕到后门。赫克托并不忌惮艾米琳的母亲,他反正也没打算久待。他们没有开灯,径直走进了卧室。“你转过身去,我要换睡衣。”赫克托见艾米琳把提包放在梳妆台上,从枕头下取出睡衣。他转过身去,眼睛迅速适应了黑暗。这里是衣橱,那里是浴室门;放着手提包的梳妆台在这里,那边的门通向走廊。 外面依然在下雪,虽然没有月亮,但积雪反射上来的光在屋里映出一片轻柔的蓝。赫克托寻思,这点亮度足够四下走动了。 终于,艾米琳换好睡衣,他可以转过身去了。艾米琳轻轻把双人床上她这半边的被子掀开,钻了进去。赫克托等她躺安稳了,才挨着她靠下去。虽然并肩而卧,但他依然穿戴整齐,连牛仔靴也没有脱。“把靴子脱了吧,”艾米琳轻声说道,“我不想这泥袋子弄脏床单。”赫克托脱掉靴子后又躺了下来。没关系,这靴子不费力气就可以悄悄穿上。一切与强尼·布拉达尼制定的计划完美吻合。 不到一刻钟,艾米琳就睡着了,跟往常一样轻轻打着鼾。赫克托一动不动。强尼交代他等足一个小时,他会照做。他用眼角偷瞄艾米琳,她的胸部大约每分钟上下起伏十五次。他边数边用手指计算时间,虽然有手表,但他没看。他和强尼约好一点半之后碰头,时间足够。他闭上眼睛,当然不会睡着,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何况在离开银顶以后他绕了一点路,去喝了杯咖啡。小镇西端的菲利普斯路66号加油站提供大罐的热咖啡,加油时他便喝了32盎司1。他用现金结的帐,没有留下可被轻易查到的线索。除了现金,他只有一张万事达预付卡,万一需要租车的时候可以用上。行程中他一直把这张卡放在钱包里。 赫克托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臂,看了看表,一点十二分。刚刚好。艾米琳睡得正沉,房子里寂然无声。他缓缓坐起来,把脚放到床边,伸进牛仔靴里,轻轻松松套进去后站起身。他一直撑着床垫,等到完全站起,才缓缓放手让床垫里面的弹簧逐渐放松。如果艾米琳突然醒来,他就说去洗手间。易如反掌。他挪到防风大衣旁,摸了摸大衣内侧口袋。东西都在:枪、匕首、手套。他悄无声息地套上大衣,拿出一双橡胶手套,慢慢戴好。然后拿出枪和匕首,蹑手蹑脚地绕过床脚,轻轻来到艾米琳身侧。他小心翼翼地把枪管塞到艾米琳右手手指下面,极轻地把她的手指搭在枪管上。慢慢地、轻轻地移动,在枪把上印满她的指纹。随后的弹簧刀也如法炮制。接着他用带了橡胶手套的手拿着两件武器,慢慢摸回床的另一边,挪到浴室门口。他等了一会儿,让眼睛适应里面的黑暗,以防踩响东西露了马脚。几分钟之后,他看清楚了里面的状况,走进去打开毛巾架上的顶柜。他探手摸索里面,确定没有金属的或硬塑料的东西,以防武器碰到发出声响,最后他把枪和匕首留在柜子最上面的格子里,慢慢关上门。 回到卧室,赫克托侧耳听着艾米琳的呼吸声,很满意她依然在酣睡。艾米琳这天工作了太长时间,疲累极了。赫克托绕到梳妆台边,拿起艾米琳的小提包,伸手进去,立刻摸到了那叠六十五张的百元美钞,慢慢地取出来,又用仍戴着手套的手把钱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他略微迟疑后会心一笑,为什么不呢,他寻思着又把手伸回提包。不出所料,艾米琳的钱包摸上去胀鼓鼓的,虽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那是她今晚赚的小费,他跑路时肯定能派上用场。赫克托把钱包拿出来,放进自己大衣另一侧的口袋。强尼叮嘱过他,除了那六千五百美元,别的什么都不准拿,但谁会知道钱包的事呢。他盘算了一下:只有床单上留有他的指纹,因为他把手放在了上面,但谁也不可能从那里取到指纹印。自从进到这栋小房子,他便没有徒手摸过其他任何东西。他敛声屏气走过短短的过道,来到厨房,之前他们就是从这扇后门进来的。他慢慢转动门把手,推开门溜出去,然后关上防风门,一路轻手蹑脚极尽小心。 * * * 当天早些时候,赫克托和强尼·布拉达尼在斯普林菲尔德南边的王牌莫伊酒吧碰头。酒吧门口的大招牌很有特色,四张王牌从一副扑克里探头探脑。酒吧地板上撒着锯末,吧台和所有桌上的小篮子里都放着花生。当然,花生都是盐焗过的;有调查显示,酒吧提供免费盐焗花生,其酒水销售额能提高35%。老板莫伊(其实酒吧老板真名是阿诺德·C·戈德史密斯)深谙此道。同样,昏暗的灯光和私密感也正合那些光顾低级酒吧的客人的意。 他们到的时候刚过四点,平板电视上播放着NBA的比赛。强尼走进来,一瘸一拐地穿过酒吧里坐着的老面孔;没人告诉他这些人是熟客,但是从他们放松、悠闲的表情上,可以看出端倪。瘸是假装出来的,如果以后被问起,人们记得的当然是他是个跛子。他从这些熟客身边走过,经过吧台,一路上刻意避开任何眼神接触,不露正脸,他希望能顺顺当当进门、办事、走人,最好没人记得他曾来过。强尼在后墙边找了一个空卡座,这里紧挨洗手间,充斥着厕所除臭剂和呕吐物的气味。他钻进卡座,把黑色皮外套的拉链拉开一截,纯黑无字的棒球帽压到眉毛。一个系着白围裙、矮小强壮的男侍者走过来点单时,强尼一直盯着桌上的手机,一副心事重重无暇抬头的样子。他点了苏格兰威士忌和水,同时假装忙碌地拨弄着手机按键。服务生一走,他就丢开了手机。 五分钟后,赫克托来了。 “这儿有你认识的人吗?”这是强尼的第一句话。 赫克托掉头看了一圈其他客人,“没有,我是第一次来。” “好,现在听好了。今天没喝酒吧?” “没有,照你说的做了,我很清醒。” “没碰任何毒品?” “没有,兄弟,你说要保持清醒,我都照做了。” 强尼仔细探究赫克托的脸,观察他的眼睛和瞳孔,最终满意地确定这个同伙是清醒的,才将计划和盘托出。强尼说了足足有五分钟,他告诉赫克托晚上九点后到银顶酒吧,去跟艾米琳交谈,把她骗进他们的平安夜计划。差不多九点二十五分,赫克托要离开酒吧。九点半左右,赶到奥尔比特西边的菲利普斯66号加油站,去买咖啡的时候不要锁车门。强尼到时候也会去那里加油,他会把一把枪和一把匕首放到赫克托的副驾驶位置下面。那个时候,维克多·哈罗,在他的移动办公室里,已经仰面倒在血泊之中了,子弹就是从这把带镀镍枪管的点38口径手枪中射出的。赫克托要用从咖啡机旁拿来的纸巾将枪彻底擦拭一遍,放进大衣口袋。赫克托将这五千五百美元——强尼说着把钱从桌子下面递给赫克托——拿给艾米琳让她放下戒心。要让艾米琳知道,自己确实没打什么坏主意。赫克托要在午夜之后陪她回家,设法将她的指纹印在枪和匕首上,然后把枪藏到如强尼所说“连最笨的警察也能找到”的某个明显的地方。之后赫克托要把钱从提包里取出来,安静地离开。 “不要拿其他任何东西。”强尼警告道。之后,赫克托可以带着那五千五百块钱远走高飞,不能再回湾区。强尼希望他去洛杉矶或纽约躲上至少一年,期间可以打些零工谋生。然后他们就两清了。“两清?”赫克托问,“这怎么说?”很简单,强尼告诉他,你帮我们干掉维克多·哈罗,以此保住自己一只脚,我们便两不相欠。赫克托只得不情愿地耸了耸肩,五千五百块总好过一无所有。幸好,他已经把家当打包进旅行箱,塞到了那辆福特皮卡后厢,里面有足够他过冬的牛仔裤和法兰绒裤子。他扛得住。 * * * 查理·奥尔迪曼在圣诞节凌晨四点半接到了警官戴尔·哈什曼的电话。戴尔激动得都有些结巴了。 “维克多·哈罗死了,查理,你最、最、最最好到他的巴士来一趟。” “冷静点,戴尔。保护现场,什么都别动。” 奥尔迪曼警长立即给伊利诺伊州警察局打电话,通报值班警员,“这里发生了枪杀事件。”他冷静地说,“我需要罪证化验室的人在半个小时内赶到维克多·哈罗的巴士办公室。它位于奥尔比特以东两英里处的华盛顿街,是一辆紫色的大巴士。” 州警比查理早到犯罪现场。查理到的时候,戴尔·哈什曼已经在巴士周围围上了一圈黄色的犯罪现场封条,一名犯罪现场技术人员正在停车场收集资料,连轮胎印都没放过。但她显然没找到明显的线索,便又进入巴士继续搜索。查理·奥尔迪曼把巡逻车停好,也走进巴士。在里面他见到州警梅尔·哈莫尔曼和一名摄影师、两名犯罪现场技术员。照片已经拍好了,测量工作也已完成。维克多·哈罗的双手还被塑料袋绑着。很显然,受害人没有被移动过。现场几位互相都认识,哈莫尔曼问道:“留意到维克多有什么特别吗?” “我留意到他死得硬邦邦的了。” “凑近点,用你的电筒照一下。” 查理打开电筒,把维克多的尸体从脚到头照了一遍。光圈停在前额,“那是什么?抓伤?” “再近点。”州警说,“站到我这边来,弯下腰看。” “好,我看看。这是什么?E-R-M2?” “我猜地方不够,她写不下全名。” “艾米琳把自己名字刻在了他前额上?” “是的,就像我说的,她是想刻上名字,但空间不够。” 查理又察看了一遍。干掉的血渍突显了维克多前额上的字。毫无疑问,有人小心地刻下了E-R-M三个方正的大写字母。查理感到很震惊。这不可能。没有人会这么笨。“这不是艾米琳做的。”奥尔迪曼警长终于开口说:“这种事她想都不会想。” “你是警长,”那名女技术员说道,“你有你的本职工作,不是吗?”她冷笑着,却遭州警哈莫尔曼瞪了一眼,“好吧——”她说:“是某人刻的。” “你最好直接过去和她谈谈,”州警对查理说道,“这里的情形你都看到了。换了我,会首先这么做。和艾米琳谈谈。” “我当然会找她谈。” 奥尔迪曼警长说,“多拍些照片。” 他走到门口,跳下巴士。“戴尔,有没有通知贝蒂·安妮·哈罗?” “我本想等你到了再说,警长。” “知道了。多谢。” 奥尔迪曼警长回到巡逻车里,打了个电话。不是给那不幸的新寡妇,而是给地区检察官昆丁·欧文。 “昆丁,我是查理。这里出了点状况。” “要命,查理,还不到五点。就不能再等等吗?” “维克多·哈罗被杀了。我们需要你给些意见。” “说吧。” “你肯定不信,有人在他的额头上刻了E-R-M。” “艾米琳?不可能!说什么艾米琳也不会枪杀哈罗。” “完全同意。” “但我们还是得例行公事。我会打电话给普莱雷特法官,让他准备一张对艾米琳家的搜查令。你拿着搜查令去一趟艾米琳家。之后回来告诉我。” “没问题。” 奥尔迪曼警官挂断电话,然后打给哈罗的遗孀。跟每次死者家属接到通知时的反应一样:震惊,不敢相信,愤怒,绝望——贝蒂在三分钟内经历了这所有情绪。 1 在常衡制中,1盎司=28.35克。 2 艾米琳英文名字(Ermeline)的前几个字母。 第13章 法官通常不签发搜查证,纳森·R.·普莱雷特阁下却是例外。他四届连任希卡姆郡地方检察官,并且当过十年法官,对普通民宅搜查证的内容倒背如流。圣诞节一大早,他接到查理·奥尔迪曼的电话时,就保证说会将签了字的搜查证准备妥当,等查理来他家取。 普莱雷特法官住在广场往西四个街区的华盛顿街,一幢蓝顶白墙的盐盒式房子1里。他的两个女儿正读大学,成日跟年轻的红男绿女派对狂欢,饮酒作乐,屡屡令法官尴尬不堪,颜面扫地。普莱雷特法官自己并非是个假道学,他也会时不时喝上一两瓶啤酒,只是他的女儿们太出格了。那天早上,他起床去楼下办公间打印搜查证,经过女儿的房间时他分别往里面瞟了几眼。一个女儿和一个不明身份的男人——或是女人?——睡在一起,那人的光膀子搭在女儿穿着T恤的胸部上;另一个女儿不在房间,显然平安夜通宵在外。她在“战斗中失踪”了,普莱雷特法官暗忖。总之她们还在上高中时,他就放弃了对她们徒劳的管教。他现在只求她们别犯下滔天大罪,别酒后驾驶撞死人。他无数次求上帝保佑,幸好到目前为止她俩还没惹上什么大麻烦。 普莱雷特法官穿着睡衣浴袍,蹑脚走进办公间,打开电脑,又按下复印机开关。趁两台机器还在启动,他煮了两杯胶囊咖啡,等着查理。他俩共事已久,他知道查理喜欢黑咖啡,加两袋纤而乐2代糖,用外带杯装好。这种时候,查理总是忙得不可开交,这个早晨也不会例外。 黎明将至,查理拐进法官家的车道,把车稳稳停在后门前,跳上水泥台阶,敲了敲门。他嘴里呵出团团白气,焦虑地把重心不断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等着开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都很喜欢艾米琳,都为她在维克多巴士里的遭遇感到难过。 “这个圣诞早晨可真糟糕。”普莱雷特开门时对查理说,像是读出了查理的心思。 “我丝毫不觉得她和此事有关,纳森。”查理回答道,“咖啡好了吗?” “到办公间来。都准备好了。” 办公间是一个镶着红木的小房间,里面有一张搁板桌和一张电脑桌。他们分坐在搁板桌两侧。普莱雷特法官举起手,查理跟他做了同样的动作。“你能否郑重发誓,你将要做出的证词为真话,皆为真话,绝无假话?” “我郑重发誓。”查理答道,伸手拿过冒着热气的一次性咖啡杯。 “请继续。这次对话没有录音。” “我叫查理·M.·奥尔迪曼,是希卡姆郡正式选举出的警长。”然后查理详细讲述了那天早上的所见所闻。他认为有理由相信当日清晨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并认为有合理怀疑需要对艾米琳·兰塞姆的居所进行搜查,以寻找上述罪行的证据。他描述了维克多·哈罗眉心的枪眼和怪异地刻在其前额的字母E-R-M。又讲述了艾米琳之前如何被维克多·哈罗伤害,维克多在某个夜晚将她下药迷晕后,在她的——据说——胸上刻了自己的名字,而此事发生的地点正是这天早上维克多·哈罗的尸体被发现的那辆巴士。基于上述一切,他认为有合理的理由对艾米琳在伊利诺伊州奥尔比特梧桐大道323号的家进行搜查。 普莱雷特法官专注地听着。查理说完后,他点点头,旋开他数支万宝龙钢笔中的一支,龙飞凤舞地将自己的名字醒目地签在搜查证下方,并盖上法庭书记员的印章——他未雨绸缪地留了一枚在家,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情况——又在第二份上同样签字盖章,连同一张粉色文件递给警长。假如在艾米琳的住处没收了任何物品,奥尔迪曼警长需要将其一一罗列在这张文件上,并交回给法庭书记员归档。如此,整个搜查程序才算完成。 “如果你看到利昂娜,”普莱雷特法官说,“如果你看到她横尸在街头某个地方,请转告她,她老爹在找她。” 查理无语地皱起眉头,庆幸自己没有女儿。 他回到警车上,用无线电召集两名市警和一名副手早上六点跟他在梧桐大道323号碰头。收到回复后,他在停于普莱雷特法官车道上的车里坐了十分钟,慢慢呷着咖啡,等待搜查小队集合完毕。六点整,他们在艾米琳·兰塞姆的住处汇合,查理·奥尔迪曼戴着手套急促地拍打前门。“艾米琳!”他高喊,“我是奥尔迪曼警长。我们需要和你谈谈。” * * * 九点钟萨帝厄斯到达希卡姆郡监狱。几个小时前他吩咐艾米琳别对警察说一句话,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查理·奥尔迪曼尊重他们的选择——不仅如此,事实上,他没让任何治安警员与艾米琳谈话,以防她说出以后可能会对她不利的任何话来。萨帝厄斯一到就被引进奥尔迪曼警长办公室,神情沮丧的查理早已在等着他。查理愁容满面地看看萨帝厄斯,握着他的手说:“这个圣诞早晨多糟啊,萨德。” 萨帝厄斯点点头,“可怜的姑娘。查理,请先说说目前我们了解的情况吧。” 那天早上六点,搜查小组在艾米琳家门外集合,组员包括奥尔迪曼警长、副手迈克·史密斯、奥尔比特警察局巡警斯塔福德和阿诺特。进屋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艾米琳·兰塞姆的母亲乔治亚娜·阿门特劳特来应的门,显然昨晚她在沙发床上过了一夜。阿门特劳特夫人让他们先等着,自己去叫艾米琳。 艾米琳一边系睡袍带一边走进客厅,看见这些人,她心生疑惑。这可不是好事——四个警察?在她的家?圣诞节早上六点,正是杰米从床上跳下来,看驾着驯鹿的圣诞老人带来了什么圣诞礼物的时间。警长要求阿门特劳特夫人、艾米琳和杰米坐到沙发上,并向艾米琳解释自己有搜查该房屋的搜查证,一个小时前由纳森·R.·普莱雷特法官签发,是“合法合理”的。艾米琳接过搜查证,“犯罪证据?”她问奥尔迪曼警长,“你们在找犯罪证据?犯什么罪?” 查理没有正面回答,艾米琳思忖一定是与赫克托有关。 “艾米琳,”查理柔声说,“听我的,从现在开始你一个字都别再说。好吗?” 杰米不安分地从沙发上爬下来。“孩子。”奥尔迪曼警长说,“你就待在那儿。我们结束之前请每个人都不要离开沙发。” 搜查队在小房子里分散开来,开始翻箱倒柜,掀开墙上的画,踢开小地毯,移走家具、书报、花盆、台灯和各种小摆设,把手塞进所有衣服的口袋、把鞋和靴子全部颠了个个儿,扫过壁橱上层的架子,摊开放在下层的床单、枕套和毛衣。接下来的半个钟头里,警察自顾自地忙着,期间还让艾米琳打开保险柜,清点了里面的钱,做了记录,又让她锁上。 一个警察喊来奥尔迪曼警长。“有发现了。”他的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兴奋,“但我不敢乱碰。拿个凳子过来。” 警长拿了一个厨房凳,来到艾米琳的浴室。 “最上层的架子。”巡警用手指着,“毛巾上面。” 警长站上凳子朝里面打量。 他立即就辨认出来,那是一只被称为“警探专用枪”的点38口径狮子鼻左轮手枪。银镍板外壳,暗黑色枪身。 “给我一只证物袋。”奥尔迪曼警长的头半伸进橱柜,声音含糊地说。有人递给他一双乳胶手套,他接过来戴上。证物袋也拿来了,是一只女士坤包大小的塑料袋,顶部密封处有一个可写标签。奥尔迪曼警长从衬衫口袋里取出一支圆珠笔,在标签上写道:“浴室橱柜,上层架子。奥尔迪曼警长”,而后用戴着手套的手抽出枪放进袋子,他很小心不反复触摸手枪,以免破坏上面的指纹。随后他又把手伸向更里面的小隔间,摸出一把十英寸的弹簧刀。骨柄上有血痕。“再给我一个袋子。”又一个证物袋递了过来,查理重复刚才的动作:把搜到的物件放进袋子、标明发现位置、签上官衔名字。然后他把整个脑袋探进去,用手电到处照了照,逐层检查,直到最后站回浴室地面,关上手电筒。“情况不妙,伙计们。”他对副手和发现枪支的巡警说,“情况很不妙。”他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像是不想惊扰客厅里等待的那一小家人。房子里的搜查重又继续。 三十分钟后,搜查结束。“不必继续叨扰这家人了。”奥尔迪曼警长对副手说,“迈克,你将没收的物品带去维克多·哈罗的巴士。伊利诺伊州州警罪证化验室的人在那儿。请交给他们做常规检查。” “好的。”史密斯警员说,小心翼翼监护着两个证物袋,匆匆钻进巡逻车,闪起了警灯,但没有拉响警笛。七点刚过,搜查已经全部结束。 奥尔迪曼警长回到客厅,来到艾米琳面前,“恐怕你得跟我去一趟警察局。” “赫克托呢?他做了什么?”艾米琳勉强问道。她有点心慌,甚至害怕。 奥尔迪曼警长看看杰米,沉默片刻,“我们最好能私下谈谈。” 艾米琳终于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自己恐怕已经惹上了麻烦,她对查理说:“等我换好衣服。” 奥尔迪曼警长坐在沙发上等艾米琳。他确信她不可能在卧室里拿到任何武器,他们已经把那里每一寸都搜查过了——不止一遍。 艾米琳挎着小包回到客厅,“请照顾杰米。给萨帝厄斯打电话。”她只对母亲说了这两句,又狠狠地抱了抱杰米,对他说妈妈很快就回来。小家伙哭了,他很清楚,这不是圣诞节该有的样子。奥尔迪曼警长把头转向一边。 * * * 萨帝厄斯坐在警长办公室里,警长亲自向他复述了搜查和起获武器的过程。他一手握着杯星巴克咖啡,一手在拍纸本上怒气冲冲地记录着。最后,他抬起头,“就这些吗?没有找到别的东西?” 奥尔迪曼警长摇摇头,“没有别的了。” “枪和匕首,这会儿已经送到了伊利诺伊州州警罪证化验室?” “是的。史密斯警员在无线电里汇报了。明天书记员办公室一开门,我就会将搜查的相关文件送交过去。” “麻烦让我见见艾米琳。” “萨德,还有件事。” “什么?” “艾米琳是坐我的车过来的。坐的前排,没戴手铐。我们给她采了指纹,拍了照,给她倒了咖啡。我填写逮捕报告时,她就坐在我办公室里。后来我们把她安排到女子牢房,单独一间。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要求她说什么,没有任何人询问过她任何事。” “我很感激,查理。我会告诉她你为她做的一切。谢谢。” “别客气。” 狱警带着萨德通过一排牢房前狭窄阴暗的走廊,打开第二扇门。在另一段稍短、但同样阴暗的走廊旁,有两间牢房。艾米琳在右手边一间,圣诞节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户照进半间屋子。她脸上泪迹斑斑,手里紧握着一个空空如也的一次性咖啡杯。咖啡已经喝光,杯子在她手里颤抖着。看守打开房门,萨帝厄斯走进来时,她轻呼了一声,跳起来抓住他的肩,只问出一句:“杰米会怎么样?”便不能自已地泪流成河。她很快又止住哭泣,狠狠地抽了下鼻子,强颜笑道,“帮帮我。” “我会确保他没事。”萨帝厄斯回答,“如果这事今天解决不了,我们会确保你母亲拥有暂时监护权。” “由谁来决定?” “普莱雷特法官做最终决定。不过事实上他只是对儿童与家庭服务部娜奥米·基伦提出的建议盖章批准。这个部门是……” “我知道他们。当初赫克托逃走,连买生活用品的钱都没有留一分,是他们帮了我。那个星期多亏儿童与家庭服务部,我们才吃得上饭。我也认识娜奥米。” “她是个好女人。她会做对杰米有利的决定。” 萨帝厄斯在艾米琳铺位的对面坐下。这些铺位实际只是嵌入水泥墙里的水泥板,上面铺着床垫,展开后大概仅有两英寸厚。床尾各放着一床叠好的军毯。远处的一面墙上安装着不锈钢马桶,没有马桶盖,几张厕纸散落在地上。萨帝厄斯打开iPad,启动里面的诉讼软件,开始工作。 “首先,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吗?” “他们认为我跟维克多的死有关。” “你有吗?” “我有没有杀维克多?当然没有。我发誓,萨德,以我母亲的圣名发誓。” “我知道,但我必须要问。”萨帝厄斯在iPad上做了笔记,重新抬起眼睛,“对这件事你知道些什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什么?在银顶饭店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传言?” “都没有。我今天早上才听说。” “过去一两天你看到或听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只有赫克托。” “说说看。” “赫克托昨晚去过银顶。我下班后他又去过我的住处。今天早上我醒来时他就不见了。” “你没有和他重归于好吧?” “要命,当然没有!他想在我家过圣诞。他给了我六千多块钱,作为过去一段时间杰米的抚养费。” “钱在哪儿?” “在我包里,我想。我没有看过。他们把包拿走了。”她指了指监狱前面。 “赫克托哪来的六千块钱给你?” “工作挣的,我猜。” “你让他去了你家?他和你睡了觉?” “他睡在我床上,在被子上面,而我睡在被子里面。他一直没有碰我。没看见我的身体。什么都没做。” “你们上床后发生了什么?” “我立刻就睡着了。我刚轮了十个小时班,累死了。” “他做了什么?要是你知道的话。” “也睡了吧,我猜。就像我说过的,查理·奥尔迪曼来的时候赫克托已经不见了。”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 “你有他的电话号码吗?手机号?” “没有。他原本只打算今早在我家待几个小时就走。我们没有交换号码或别的联系方式。” “你知道他些什么?随便什么事情。” “他告诉我他住在墨西哥湾某个地方。为某家公司工作,清理海上漏油之类的。” 萨帝厄斯在笔记空白处敲下:“英国石油?”以及“取赫克托在英国石油的档案。” “我稍稍换个话题。昨晚你见过维克多·哈罗吗?” “我被划伤后就没在银顶见过他。不,昨晚他也不在那儿。” “你有没有因为那件事去过他的巴士?或者甚至是他的家?” “没有,都没有。像我之前说的,我下班后直接回了家。” “你几点钟下的班?” 她想了想,“午夜下的班,清点完抽屉里的钱,十二点十分左右离开的。账目一对好我们就离开了。” “我们?” “我、布朗克和布鲁斯。布鲁斯大多数时候在酒水零售店,所以一般只是我和布朗克。” “你昨天第一次见到赫克托是什么时候?” “他进到银顶。大约九、十点钟。” “他有跟谁说话吗?” “我没见他跟谁说过话。” “有别人知道他在那儿吗?” “唔……布朗克告诉我他在那儿,布朗克见过他。不,这样说不准确。布朗克告诉我有个我也许认识的人在那儿。就是这样。” “昨晚你第一次看见赫克托时,他在酒吧里什么位置?” “在吧台尽头,最靠近前门的地方。在喝一杯百威啤酒。” 萨帝厄斯抬起一只手。“喝点咖啡吧。”他叫来狱警,那是个上了些年纪、看上去文雅而体弱的人,穿着卡其布牛仔裤和靴子,棕色警服上没有领章、肩章、警徽等等一般警察会佩戴的物件。“看样子你是精简模范嘛。”萨帝厄斯对开门的狱警说,“能让我们在这儿喝杯咖啡吗?” “你以为这是哪里,里兹大饭店?”老狱警笑道,“不过应该没问题。你们要什么?” 萨帝厄斯和艾米琳各自点了想要的咖啡,狱警拖着脚步离开了。“小地方监狱的好处就是,有客房服务。”萨帝厄斯开玩笑说,但艾米琳的眼里涌出泪水,又啜泣起来。不幸这样一次次地袭来,她真的身心交瘁。 “但没人想待在这儿!”她哭道,“他们还要把我关多久?杰米和他的圣诞节怎么办?我不能陪他过了吗?” 萨帝厄斯探身轻轻捏着她的肩,“听着,艾米琳。还有件事。警察在你家找到一支枪和一把匕首。” “什么?”她感到难以置信,拳头重重地砸在薄床垫上。“赫克托留下的。他——他——设计好的!我根本没有枪!”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问你关于赫克托的那些问题。我们需要证明他去过你家。” “我们到家时,母亲已经睡了。我想她未必见过赫克托。” “是的。但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 狱警带回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萨帝厄斯和艾米琳停止了交谈。“查理说咖啡他请。”狱警说。 “请告诉查理谢谢他。也谢谢你。” “走的时候吹声口哨就好了。” 艾米琳苦涩地自嘲,“也包括我吗?” 老狱警停下正要离开的脚步,“我想你得在我们这儿住一段时间,艾米琳,你到的时候,他们为你登了记。” “什么意思?”艾米琳对着热咖啡吹气,“什么登记?” “你因为某个原因被关押了。” “我今天能回家吗?” “最好是问你的律师。”狱警消失在门外。 “你说呢?”她问萨帝厄斯。 “你是因为涉嫌谋杀被关押,要等枪和匕首上的指纹证据结果出来。州警罪证化验室的人正在往枪和匕首上撒碳粉来获取指纹。也许还在找DNA。” “那我就放心了。那上面不会有我的指纹。” “没错,这让人松了口气。我们得有信心。一旦他们查明你没有碰过那些武器,就没有理由再关押你了。” 她打了个寒战,“这得花多久?” “罪证化验室鉴定一般要两个星期。”萨帝厄斯垂下头,呷了一小口咖啡。 “两周!” “是的,恐怕是的。” “我要被关在这儿两周?” “明天我们要初次上庭,面见普莱雷特法官。我会要求具结取保释放,也就是说你可以在交付保释金后离开。” “他会允许吗?”艾米琳呡了口咖啡,苦着脸,“速溶的。” “他也许会要求一些抵押,房产或现金债券,以保证你会回来接受庭审,保证你不会逃跑。” “我不会逃跑,这里是我家。” “我知道,但制度是另一回事。在某些案例中,法令要求提供交付保释金等作为抵押,你的情况就属于这类案例。” 他们就保释和释放的可能性又谈了半个小时。艾米琳最后问道:“杰米怎么办?他可以继续跟我母亲待在一起吗?” “我觉得没什么不妥。那恐怕也是法庭的首选。” “跟法庭有什么关系?” “艾米琳,当父母一方进了监狱,另一方又不在身边时,法庭就得安置这个孩子。” “那是什么意思?” “在单亲家长被关禁闭期间,他们会另外找个人来照顾孩子。” “哦,很显然,我母亲可以照顾杰米。”她的眼泪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流淌,“哦天啦。”她一遍遍地重复,“哦,天啦。” “等我跟地方检察官谈过就知道了,他将是为杰米的安置提起从属上诉的人。我肯定他也不想提起诉讼,他会直接让你母亲接手的。” “谢天谢地。” “还有件事我必须问你。” “什么?” “你希望由我来正式代理你的案件吗?” “当然。我不会找别人。” “我之所以问你,是因为你也可以选择公设律师为你辩护。” “可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你是我的律师,萨帝厄斯。我选择你。” “好吧。明天上庭时,如果他们提出指控,我会当庭进行无罪抗辩。我同时会提出假释动议,设法让你离开这儿。” “谢谢你。” “好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先去看看能否给你弄台电视或收音机过来。” “不必了,我没有在这儿长住的打算。” “我还是去问问吧,以防万一。” * * * 萨帝厄斯在圣诞清晨的第二站是昆丁家。农庄样式的房子红砖石瓦,坐落在一个小山丘上,背离华盛顿街三百码,没有草木也没有景观。白色的栅栏将整个农庄围了起来,又在里面分出数个长方和正方的几何块,圈着马匹。最近的一块地离地方检察官欧文的房子仅二十五码。马匹常常跑到房子边来,在栅栏下吃草,指望着欧文的孩子带些胡萝卜或苹果来,反正他们经常这么干。萨帝厄斯在房子东面减速停下,把车泊在三车位车库外面。他从车库进去,按响门铃。 昆丁·欧文开了门。他手握一杯蛋酒,穿着拖鞋和牛仔裤,T恤衫上印着“加油红雀!3”以及橄榄球四分卫持球欲传的图案。他朝萨帝厄斯举起杯子,“进屋用问题来轰炸我吧,不过前提是你得先喝杯蛋酒。” “成交。”萨帝厄斯说,“我还真有一堆问题。” “我想也是。进来吧。我这儿没有办公间,但我们可以坐在餐桌旁聊。” 昆丁带萨帝厄斯到餐厅坐下。堂娜·欧文很快端进来两杯新鲜的蛋酒。“嗨,萨德。”她说,“听说城里出事了。” “谢谢。”萨帝厄斯接过杯子,“是的,你的丈夫正在找我客户的麻烦。” “哦,哦。”昆丁道,“先说清楚。我不会起诉艾米琳,我有利益冲突,已经通报总检察官了。他们会负责的,如果真要起诉的话。” 萨帝厄斯逮着昆丁最后一句话,“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根本不会起诉?” “我认为取决于罪证化验室。总检察官的看法也许不一样,但没有来自罪证化验室的结果证明,我认为不会有起诉。” 萨帝厄斯皱着眉低声说:“昆丁,有人在我客户背后捣鬼,有人在陷害她。她绝不可能向维克多·哈罗开枪。” “我同意。但现在看上去就像是她干的。你的任务是证明她并没有这么干。” “我以为根据无可置疑原则4,该由政府来证明她有罪。” “当然,教科书上都是这么写的。但真相是,你得证明她的无辜。现实世界就是这样。” 萨帝厄斯靠回椅背,狠狠喝下一大口蛋酒。他内心波涛起伏,要怎么才能证明艾米琳是无辜的? * * * 乔治亚娜·阿门特劳特五十多岁,住在奥尔比特以北的荫橡地的一幢整体活动房里,养了两只鹦鹉和一条哈巴狗,有一个女儿艾米琳·兰塞姆和一个孙子杰米。 她是个寡妇。十年前,在拉格朗日镇打猎时,她不小心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他们当时在猎鹿,所用猎枪和子弹均符合伊利诺伊州法律规定。出事时,丈夫丹·阿门特劳特将猎枪递给妻子乔治亚娜,自己弯腰低头穿过带刺的铁丝网围栏,过去后,他用靴子踩住铁丝网,等乔治亚娜把两支猎枪递过去。不幸的是,乔治亚娜给丹递猎枪时把枪口朝向了他,猎枪扳机又碰巧被自己狩猎服的扣子绊住,枪走了火,在丹的胸膛心脏位置轰出一个梅森罐口大的洞。 昆丁·欧文的前任,原地方检察官布莱恩·马托克是个卑鄙小人——这人后来划船出游时丧生——他当时设法以枪杀的罪名指控乔治亚娜,在审判中又通过诸如曲解误导、藏匿证据等法律伎俩,成功说服大陪审团起诉乔治亚娜·阿门特劳特过失杀人。 之后乔治亚娜的处境每况愈下,因为没钱,她只好接受法庭委任的律师,而命运又给她安排了弗莱彻·T.·弗雷尼。自1970年拿到律师执照后,弗雷尼的工作方式就是让刑事被告先认罪,然后再查找真相——如果还有兴致找的话。乔治亚娜的案子就是如此。弗雷尼说服她违心地接受了辩诉协议,承认过失杀人,在希卡姆郡监狱服刑六个月,缓刑两年。 乔治亚娜锒铛入狱,在牢里咨询了很多狱中法律专家5,终于明白自己被弗雷尼哄骗了。出狱后,她脱胎换骨,从此只有一个目标:余生不再跟律师、法官、警察和检察官有任何瓜葛。她甚至不愿意和他们走在同一条街道上,毫不夸张地说,她宁愿横穿到街的另一头去,也要避免跟这些人有任何眼神接触,免得被这类人玷污。她从未在大选或补选中投过票,也不在乎谁在掌政当权。四十年来,她经历了太多届她发誓再也不想看到的政府。对于那些政治游戏,她说:“我已经免疫了。” 圣诞节早上,当查理·奥尔迪曼敲响艾米琳·兰塞姆的门时,是乔治亚娜来应的门。 乔治亚娜拉开门,站在一边,紧抓着睡袍颈项处。“你们这些魔鬼到底想要什么?”她愤愤地质问进门的奥尔迪曼警长。 “您也早安,乔琪6。”奥尔迪曼微笑着说,“抱歉圣诞节一早打扰各位,但城里出了点小状况,我们得照管。希望大家帮帮忙。” “你跟你的状况都与我无关,也与艾米琳无关。有话快说,说完快走!” “恐怕没那么简单。您看,我们得搜查这所房子。这是艾米琳的房子吧?” “她在穿衣服,马上就出来。” 说话的当口艾米琳穿着睡袍出来了,看起来困恹恹的、有点慌乱。“怎么啦,查理?”她问警长,“这些治安警员到底要找什么?” “我们有搜查证,艾米琳。” “搜查什么?我做了什么?” “也许你什么都没做。但我们得四处看看。” 就在这时,五岁的杰米·兰塞姆蹦蹦跳跳跑进来,他朝气勃勃,带着圣诞节清晨特有的焦灼,期待找到圣诞老人给他留下的礼物,却只发现四个站在客厅里的陌生人。他注意到那些人佩戴的枪支和警徽,小脸蛋立即阴云密布,泪水冲进眼眶。“我爸爸受伤了吗?”他问。 奥尔迪曼警长穿过局促的房间走到小家伙面前,揉揉他棕色的头发。“你的爸爸没事,孩子。我们只是在这儿找我们丢掉的东西。” “掉在我的房间了吗?”小男孩问道,“过来我带你去我房间。” “杰米,来奶奶这儿。”乔治亚娜拍拍身边的沙发对杰米说,“这些大人要去别的地方找。很可能不在你的房间,很可能根本不在这儿的任何一个房间。”她对这些警察话中带刺,“所以我们越快坐下来,他们就能越快离开。不是吗,奥尔迪曼警长?” “千真万确,乔治亚娜。艾米琳,你也一样,请坐在沙发上。” “我能先烧壶咖啡吗?” “去吧,但请快点。” 艾米琳走进厨房,她对警察们的到访并不是特别担心。她猜他们一定是得到了关于赫克托的什么消息,才来这里找他,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早上自己醒来就一直不见他。起初她以为他在浴室为圣诞节早上做准备,但后来她听到客厅里警察和母亲的声音,她想赫克托——跟往常一样——又惹麻烦了,没准就是因为未付抚养费,所以希卡姆郡当局对他签发了拘捕令。不知道那六千五百美金能否让他免于逮捕,她想,毕竟,他已经补偿了,不该再因为没有负担抚养费而被捕。她往咖啡壶里注满水,舀了三勺福爵咖啡7倒进滤纸篓,按下开关。几秒钟后,智能咖啡机就如其他每个早晨一样,欢快地煮起来。 艾米琳回到客厅,按警长要求在沙发上坐下。此时警员们已经在房子里分散开,她能听见他们隔着薄薄的墙壁互相交流,但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搜查进行了一刻钟后,奥尔迪曼警长回到客厅。他挠着脑袋问:“艾米琳,你有枪吗?” 艾米琳很吃惊。枪?“绝对没有!我有个五岁的儿子住这儿!他的爷爷死于一次枪支走火事故。”她强调了“事故”一词,“不可能有枪,从来没有,这里不可能有,警长。” “我猜也是。好的,谢谢。” 警长离开后,艾米琳冲进厨房,倒了两杯咖啡和一小杯牛奶,以酒吧招待的娴熟技术,稳稳托着三只咖啡碟回到沙发,每只碟子里还放了两片圣诞饼干。杰米三两口吞下自己的饼干,立即伸手要更多。艾米琳正要安抚小男孩,一名警员,迈克·史密斯从卧室里出来了。史密斯是红雀饭店众所周知的“大神”,因为他花大把时间在餐厅吃甜甜圈或找农民和卡车司机搭讪神侃。他穿过客厅,出门走向车子——艾米琳这样猜测——回来时拿着一个黑色的、像运动包一样的袋子。艾米琳一直没看见袋子另一面“证据技术员”的红色大字。警察又消失在卧室里,听上去他们像在浴室里开会讨论什么。五分钟后,这位警察回来了,小心翼翼地把证物袋紧紧夹在手臂下。他努力挤了个僵硬的笑,又消失在门外。艾米琳听见汽车后备厢砰然关上的声音,他再也没回来。显然搜查接着又继续了,他们仨坐在沙发上,接下来的一刻钟里没见着任何一个警察出来。 最后,三名警察全部回到客厅,两名穿警服的市警开始查看家具下、抽屉里、电视柜背后,寻找某样在艾米琳看来只有老天才知道的东西。 奥尔迪曼警长又伸手去揉杰米的头发,但这次小男孩低头躲开,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他无疑从奶奶那儿继承了对执法人员的厌恶。艾米琳告诫他别太过分,这些人是访客,要有礼貌。 “给你说实话,艾米琳。”奥尔迪曼警长几乎结巴起来,“恐怕你得跟我去一趟警察局。” 小男孩竖起了耳朵,“妈妈不走。我们要过圣诞节,先生。” “我很抱歉,孩子,但我得借你妈妈一会儿。她很快就回来。”查理说道,飘浮的眼神却在出卖他,他刚刚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撒了谎。这份工作里有些部分是他打心眼里讨厌的,艾米琳看出了他的想法和感受。这可不妙;她领会了那些言外之意。祸起萧墙,她也被牵扯了进来,似乎不仅仅是赫克托的事。 “赫克托呢?”艾米琳问道,“他做了什么?” “我们可以在进城的路上谈。最好能私下谈谈。”奥尔迪曼警长说着对小男孩点点头。 艾米琳回卧室换衣服,奥尔迪曼警长在客厅等着,乔治亚娜完全不看他,愤怒地与他保持着距离,最后忍无可忍,干脆躲进厨房去续咖啡。 艾米琳换好衣服回到客厅后,拜托母亲照顾杰米,并给萨帝厄斯打电话。 “当然,这哪用你说。”乔治亚娜大声回答,“你出去时带上警察就好,别担心我们。” 奥尔迪曼警长只有苦笑。他知道乔治亚娜过去的遭遇,知道她讨厌一切跟政府有关的人,尤其是警察。从某种程度上他一点也不怪她,他只是心里懊恼自己几分钟前撒的谎:他们发现了一支枪和一把带血的匕首;艾米琳根本不可能很快回来。自己已经太老了,扯不了这些弥天大谎。再过三年,他就干满二十年退休,远离这一切了。他要去佛罗里达,像每个普通人希望的那样。 艾米琳搂着跳进怀里的杰米,在他耳边轻言细语,然后将他抱给奶奶。奥尔迪曼警长拉着门让艾米琳先走。圣诞节早上七点四十五分,他们在监狱为艾米琳登了记,狱守将她带进牢房,那里成了她当前的家。 * * * 那天下午,沃克州长和州长夫人迎来参加圣诞晚宴的内阁成员。晚宴每年都在州长位于斯普林菲尔德的宅邸举行。斯普林菲尔德市中心这幢红砖墙的意式宅邸,自1855年乔尔·阿尔德里奇·马特森8和家人搬进来起,就一直是历任伊利诺伊州州长的家。1857年2月13日,林肯一家参加了在此举行的宴会,《伊利诺伊州日报》一名记者这样描述当日的情景:“一场赏心悦目而华贵雍容的盛宴。该建筑于1971年得到精心修复,诸多奇珍异宝在此焕发光彩。入门即见精致优雅的椭圆楼梯,拾阶而上,便走进英国摄政时期风格的敞阔房间。” 楼上有林肯一家及其朋友爱德华·D.·贝克的画像,一尊由托马斯·D.·琼斯9创作的真人大小的林肯半身像,别人赠送给林肯一家的卧室家具,以及一张献给林肯总统、由两万片镶嵌木制成的华丽书桌。 招呼过客人及其丈夫或夫人后,沃克州长和总检察官罗伯特·K.·阿米斯塔吉借口溜了出去。他们蹑手蹑脚上楼进入林肯卧室,坐在这位伟人的镶嵌木书桌旁,交头接耳。在等待客人时,州长已经小酌了两杯金汤力,这些宾客,大半是他所憎恨的,大半也都想将他取而代之。他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切入这次碰头的真正原因。 “奥尔比特的那个女人,我希望总检察官办公室不遗余力地将她起诉治罪。”州长愤愤地对总检察官说,“如果她不背这口黑锅,人们就会把事情越挖越深。现在就必须把她解决了,速战速决。” 总检察官对着百威瓶子喝了一大口,这是他最心仪的酒。“已经在着手解决了。既然昆丁·欧文声称有利益冲突,我就把案件交给了我的首席检察官罗兰达·巴雷。她是个非常出色的出庭检方律师。胜败记录是62比0,胜数还在增加。这些案件全是谋杀案,全是地方检察官有利益冲突的案件。” “那倒是喜从天降。” “欧文先生声称,他在自己办公室为这个女人提供过法律咨询,内容是关于维克多·哈罗涉嫌对她实施的袭击。你知道——刻在她胸上的名字。” “知道。那又怎么样?” 总检察官耸耸肩,“您说要把维克多·哈罗吓个半死。强尼·布拉达尼用他的匕首照章办理了。奏效了。” “只奏效了两万五千块。” “克莱曼,那是这个家伙的全部家当。我们查过他的所有记录。他把能抵押的都抵押了,留置权多得像南芝加哥的民主党人一样。” “这人真有趣。好吧,尽快行动,给我点信心。州长退休计划的其他捐赠人会明白这层意思的。要么把钱全部付清,要么带进薄棺自己享用。” “那么您退休后,将由我来担负本州大任,到时候可别忘了今天我们共同的目标。” “绝不会忘。你有我的背书,还有党派各位领袖的支持。2016年对你来说是稳操胜券。” “好极了。” “现在给我点信心。我只希望这位罗兰达·巴雷确确实实如你所说。” “别担心。以色列山第一浸会教堂的圣人施洗约翰,也能被她给扣上罪名。” “这话我爱听。” “这话我们都爱听。” “那么现在,去跟那些我称为内阁的犯罪分子们推杯换盏吧。” 1 一种房屋建筑样式,分前后两部分,前面有两层,后面仅一层,屋顶呈不对称斜坡状。因样式像盐盒而得名。 2 美国代糖品牌,也是世界上首个代糖制造商。 3 圣路易红雀:美国职棒大联盟中,隶属于国家联盟的棒球队。 4 根据美国法律,如果政府认为某人有罪并对其提起公诉,则举证的责任在于政府,政府必须提出足够的证据,“排除合理的怀疑”证明被告是有罪的,才有可能将被告定罪。如果做不到这一点,被告将被视为无罪。 5 在监狱中给其他狱友提供非正式法律咨询和帮助的犯人。 6 乔琪(Georgie):乔治亚娜(Georgiana)的简称。 7 美国咖啡品牌。 8 伊利诺伊州第10任州长,在任时间1853年至1857年。 9 美国雕塑家,1811年-1882年。 第14章 圣诞节第二天早上,萨帝厄斯七点半就来到办公室。之前他在银顶饭店坐了一会儿,想听听有没有什么传言。很奇怪,似乎没人听说艾米琳昨天被捕的事情,吃早餐的客人都在议论维克多·哈罗的死。有人说是自杀,有人说是恐怖行为,还有人说是因为他与某个女人偷情被女人的丈夫发现了。 只有塞茜知道真相。今天一大早,为了讨好奥尔迪曼警长,塞茜亲自将炒鸡蛋和香肠送到希卡姆郡的监狱给警长当早餐。她亲眼看见,艾米琳被关押在一间双人女子牢房里。见面时两人都哭了出来。进来之前,塞茜除了听说艾米琳因为涉及“严重的事情”被捕了,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悄悄问艾米琳:“他们为什么把你关起来?”艾米琳回答说:“维克多·哈罗被人杀了。他们说是我干的。”塞茜回到银顶饭店,决意不透露她知道的任何事情,让那些爱说闲话的傻瓜们自个儿打听去! 塞莤对同在银顶饭店工作的艾米琳格外钦佩,这个女人经历了太多事情,却愈发坚强。只要她当班,抽屉里的钱就不会有任何差错,她也从来不把布鲁斯的酒水免费送人。每一分钱的生意,她都全心全意对待。她唯一的消闲,是中途休息时穿过侧门,来塞莤这边吃点东西。吃完后,又马上返回喧嚣吵闹的酒吧。她俩每次碰面都会寒暄几句,聊聊餐饮行业里勾心斗角的事。塞茜想尽力保护艾米琳,断然不愿意透漏半点她入狱的事,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中伤她。 * * * 此时,两条重磅消息正等着萨帝厄斯。他来到办公室,煮了一杯咖啡,在办公桌前坐下,打开语音信箱。有三条留言。第一条重磅消息来自一个叫罗兰达·巴雷的女人,她自称是斯普林菲尔德总检察官办公室的总检察官助理。萨帝厄斯播了两遍她的留言,并在重播时做了笔记。 “墨菲先生,”留言说,“我叫罗兰达·巴雷,是斯普林菲尔德罗伯特·K.·阿米斯塔吉办公室总检察官助理。希卡姆郡警长请我来核查奥尔比特的维克多·哈罗被枪杀的相关事宜。我已经做了初步调查。你可能已经知道,哈罗先生死于头部中枪,至少目前看来如此,最终得看验尸官的报告。同时,据说您的客户艾米琳·兰赛姆不久前遭到了维克多·哈维的严重侵害。由此我们认为她有足够的报复动机。为此,奥尔迪曼警长和奥尔比特市警察局的几位警员昨天对您客户的住所进行了搜查,并发现了一把点38口径的左轮手枪和一把十英寸的弹簧刀,刀上留有血迹。而根据伊利诺伊州警察局犯罪实验室的事故调查报告显示,维克多·哈罗头部的枪伤正是一把点38口径的左轮手枪所致。” 听到这里,萨帝厄斯按下暂停键,喝了一大口咖啡。他思绪飞转,这些人如此迫不及待就找上艾米琳了。不知道到明天之前,事情还会变得多糟糕。他重重地按下“播放”键,继续听巴雷女士的留言。 “鉴于初步调查报告,再次强调,只是初步报告,我已经准备好在今天之内就枪杀维克多·哈罗一案以一级谋杀罪向艾米琳·兰赛姆提起刑事诉讼。根据程序,第一次庭审将在今天早上进行,我想您应该会代表您的客户出庭。第一次庭审结束后,你我可以聊聊这个案子,不过时间有限,因为我们还要忙着将临时办公室搬到希卡姆郡法院的图书馆里,那里将是我们在该案件整个公诉过程中的正式办公点。对了,最后一件事,我将反对保释申请。对您的客户不利的证据非常充足有力,我想普莱雷特法官很难找到法律依据来让您的客户在公诉过程中获得有条件的保释。所以,你最好带张巨额支票过来,她肯定用得上。” 最后一句显然是玩笑话,但萨帝厄斯现在毫无心情。克莉丝汀一到律所,他就得让她去街对面的法院取刑事起诉书复印件,他要拿着这份起诉书去麦迪逊街那边的监狱见艾米琳。同时,他还要去艾米琳母亲那里,拿几件法庭上她要穿的衣服。他不希望她像那些为卡车司机提供服务的颓废女郎一样,穿着橘黄色囚服出庭。她要打扮得干净体面,得有一个健康的五岁孩子母亲的样子——那个孩子还在等她回家。 随后,萨帝厄斯准备听第二条语音留言。这条重磅消息来自地方检察官昆丁·欧文。在希卡姆这样的小地方,伊利诺伊州的地方检察官通常既代表州政府处理刑事案件,同时也代表各部门处理郡里的行政问题。儿童与家庭服务部就是昆丁所代表的部门之一,他对希卡姆郡的未成年人监护权问题具有绝对发言权。萨帝厄斯摁下“播放”键。 “萨德,我是昆丁。情况不太妙。艾米琳被捕,儿童与家庭服务部的人将会对她儿子的监护权变更问题提出申请。她儿子是叫杰米·兰赛姆吧?儿童与家庭服务部的娜奥米·基伦在处理这件事情。你知道,儿童监护权案件是伊利诺伊州法院重点关注的问题。今天早上十点整,我会去见普莱雷特法官,试着说服他将杰米交由政府监护。我知道,艾米琳昨天放心地把孩子留给了她母亲,但他们查出她母亲有犯罪记录,这点我们也都清楚。所以,她母亲没有资格得到一个五岁孩子的监护权。我知道你会觉得这都是胡扯,或许的确如此,但我想给你提个醒,你得赶紧先打些电话给艾米琳的亲戚,看有没有其他人可以获得监护权。我和大家一样讨厌这些事,可这是我的工作,有时候烦透了。告诉艾米琳我很抱歉,我保证在她接受刑事调查期间将杰米安排妥当。你知道,我已经将查理的公诉请求上报给总检察官,因为利益冲突,我不用亲自对艾米琳提起公诉。我得带走她的孩子,这已经够糟了。就这样,回见。” 萨帝厄斯关掉语音留言。虽然还有一条消息,但他此刻已经不想再听了。他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急促的脉搏,听见心脏在胸腔里快速跳动的声音。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来不及等克莉丝汀了,必须先找艾米琳谈谈杰米的事。杰米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萨帝厄斯不希望她因此伤心。他希望艾米琳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他始终会第一时间伸出援手。 * * * 那辆路易斯安那州牌照的福特皮卡驶入了伊利诺伊州诺尔摩尔南边一个服务区。赫克托将车停在男厕所外面的停车场,熄了火,拔下钥匙,钻出汽车。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折回驾驶室,从皱巴巴的大衣下面摸出一个支票簿大小的粉色折叠钱包。钱包磨损得很厉害,上面还残留着艾米琳的香水味。与艾米琳共同生活了几年,赫克托非常熟悉这种气味。他打开钱包上的搭扣,里面有艾米琳的伊利诺伊州驾照、一张彩照、社保卡、几张杰米不同年龄阶段的照片,以及一张第一国民银行的支票兑现卡和运通、万事达两张信用卡。他将这两张信用卡取出,揣进自己的衬衣口袋。何乐而不为呢?他想。给这个老女人最后再找点麻烦,透支她的信用卡,折磨折磨她。他想起强尼·布拉达尼的警告,除了现金,别动她提包里的任何东西,但他只是耸了耸肩,把警告抛之脑后。那个混蛋以为管得了自己?怎么可能,该死的意大利乡巴佬!去男厕所路上,赫克托把钱包丢进旁边柱子上挂着的橘黄色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走了。憋不住了,得赶紧撒泡尿。他算了一下,离芝加哥还有三个小时车程,但旅途一定会很愉快。揣着将近七千美元现钞和两张偷来的信用卡,他急切地想找个姑娘。他盘算着,就近找一家夜店,看一场艳舞,喝一壶酒,再睡一觉。前程美妙,妙不可言哪。 第15章 艾米琳·兰塞姆被控一级谋杀的消息在当天早上像野火一样从法院蔓延开来。希卡姆郡政府职员赫尔曼·麦肯纳乍一听这个消息时,根本不相信。艾米琳·兰塞姆因射杀维克多·哈罗而被拘捕,这实在不合乎情理。 作为希卡姆郡文书,麦肯纳的工作是管理该郡的官方数据,其中包括房产和财产记录。在伊利诺伊州,房产记录以出让人/受让人目录进行存档,也就是说,可以用出让人的姓氏进行搜索,得到某人将某处房产交易给他人的记录,或者用受让人的姓氏进行搜索,查出某人从他人那里交易得到某处房产的记录。这些数据里也包括一种被称作为UCC-1的财务报表。每当一件有形私产,比如家具、机器、轿车、卡车、建筑设备——任何不附属于房产的物品——在有抵押的情况下进入交易,卖家就需要提交一份UCC-1财务报表。UCC-1的作用是正式告知后面的购买者,其所购物品已有抵押记录,若交易成功,购买人将承担起卖家的抵押责任。若前一任购买者完全赎回抵押,抵押记录会注明已赎回,只有这样,下一任购买者付款之后,才能得到该资产的完全所有权。麦肯纳管理的业务很复杂,但是因为涉及到诸多资产,所以他觉得这是全希卡姆最重要的部门。只有在该部门登记过的资产,才属于合法拥有的资产。这些记录证明了人们的财富,而财富在希卡姆,就像在美国大部分地方一样,意味着一切。 所以当麦肯纳的助手克拉丽斯·琼斯告诉他,律师弗莱彻·T·弗雷尼花了整整两天,在办公室专门调查维克多·哈罗的资产记录时,麦肯纳便有所警觉:很少有律师会亲自来查询麦肯纳保管的数据,通常,做这些事的都是银行或者储蓄信贷协会办事员。如果律师需要这些数据,绝大多数情况会让秘书来复印一份。但直到维克多·哈罗被谋杀,麦肯纳才真正回想起弗雷尼的这次来访,他觉得非常蹊跷。 麦肯纳的女儿,安吉拉·麦肯纳与艾米琳·兰塞姆(其娘家姓氏为阿门特劳特)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她们一起为洋娃娃穿衣打扮,一起养仓鼠和乌龟,一起参加芭蕾舞与钢琴表演,还同为高中啦啦队成员,让大家更为惊奇的是,她们在高中毕业后都嫁给了自己的远房表兄。艾米琳被指控犯有一级谋杀罪,麦肯纳全然不信。就在维克多·哈罗遇害一两天前,那位弗雷尼花了两天时间在他办公室亲自查询维克多的财务数据记录,这让麦肯纳心中顿生疑云。肯定有些事情不对劲,麦肯纳决定查个清楚。 于是,他致电芝加哥联邦调查局,“也许并没有什么问题,”他对联邦调查局特工波琳·佩珀说道,“也许只是巧合。但我觉得调查局应该介入。” 探员波琳·佩珀对此不置可否,“很可能只是巧合,”她告诉麦肯纳,“律师经常会去政府机构查询一些记录。这并不意味着有什么猫腻。” “你能否帮我个忙,下午来这里查一查。”麦肯纳说,“算是我现在正式申请调查局介入。” 特工佩珀愣了一下。直觉,或“感觉”是一回事;但郡政府职员的正式申请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现在她不得不将这次通话记录在案,并且起码得为此跑上几趟。“这样吧,”她说,“我和搭档去一趟弗雷尼先生那里。没什么大不了,不过问些例行问题。” 麦肯纳微微一笑,“好主意。如你所说,有可能只是巧合。不过也可能真有蹊跷。我了解艾米琳·兰塞姆,我绝不相信她杀了维克多·哈罗。不管维克多对她做过什么,她都不是那样的人。” “维克多在她身上刻了字,据说伤势很严重?” “很可怕。我听说她整个胸部都被划花了。” “真该下地狱。”特工佩珀说道,“好的,我们会尽职办事,并且提交报告。我会抄送一份给你,虽然我不应该这么做。但你既是政府官员,又与此事相关,我觉得也没有不妥。” “来的时候顺道来坐坐。我请你喝咖啡。” “好的。” * * * 萨帝厄斯听完第二个条来自检察官欧文的语音留言,穿上西装外套,踏上伦敦雾1雪地靴,顶着暴风雪穿过麦迪逊大街,来到希卡姆郡监狱。他在门口橡胶垫上蹭掉靴子上的雪,按响门铃。此时,警长奥尔迪曼正在前台查阅登记表,最近因为预算紧缩,工作人员也裁减了一些,前台并不总有接待人员。 警长亲自开了门。他的打扮和平时一样:灰色宽松长裤,蓝衬衫,棕色领带,腰带上挂着警徽和枪。这种天气如果要出门,他会再加一件带毛领子的尼龙警服外套。“萨帝厄斯,”他说,“对她来说,情形真是再糟不过了。” “我知道。但恐怕我还得告诉她一些坏消息。” “那我们进去吧。她已经吃过早餐了,塞茜送过来的。” “克莉丝汀会先去一趟艾米琳家,然后会带着法庭需要的文件很快过来。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艾米琳是不是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没有对她透露半点。那是你的事。” “非常感谢。” 查理带着萨帝厄斯来到第一排牢房的最后一间,用钥匙打开门。艾米琳看到萨帝厄斯,合上正在读的圣经,转过身,“是不是又有坏消息?”她问道,“哦,老天。” 查理转身离开。萨帝厄斯走进牢房,在艾米琳对面床铺边的椅子上坐下。“是的,是坏消息。” 他把两个电话留言的内容详细说了一遍,解释了起诉书的内容和针对杰米临时抚养问题的相关申请书内容。艾米琳眼中的泪水从面颊滑落,她坐立不安,用拳头捶击着墙壁,然后颓丧地瘫倒在床垫上。她脸色苍白,萨帝厄斯知道她几乎整夜没有入睡。她的眼中充满血丝,手指紧紧抓着圣经,好像那是她唯一能依靠的支柱。萨帝厄斯继续把话说完,艾米琳变得非常安静,没有只言片语。萨帝厄斯突然意识到,得为她申请防止自杀监视。她太安静了。 “现在,”萨帝厄斯问,“你准备好配合我了吗?” “我想是吧。”艾米琳恍惚地回答,“我会输的,是吗?” “只要手枪和匕首上没有你的指纹,你就能获得自由,安心回家。基于这一事实,我就能在陪审团前帮你脱身。你确定没有碰过任何一样凶器?” “我很确定。父亲出事之后,母亲不允许在离家一个足球场的范围内出现枪支。” 随后他们就杰米临时寄养的问题做了长谈。萨帝厄斯了解到艾米琳在密苏里州的路易斯安那有个婶婶,应该能担起这个责任。萨帝厄斯用手机联系这位婶婶,没人接听,他留了语音信息。 指针慢慢移到了九点半,昆丁·欧文的秘书南希·凯莉敲了敲狱门,从门上的栏杆之间递过一叠文件。“这是昆丁给的。”她有意避开了艾米琳的眼神,“昆丁说他很抱歉,但是不得不这么做。”说完就转过身匆匆离开了。 萨帝厄斯仔细研究着文件,“这是你的未成年人监护权变更申请书,由儿童与家庭服务部的娜奥米·基伦签署。一个半小时后,巡回大法官纳森·R·普莱雷特阁下会召开听证会。在你被关押期间,他们打算由州一级政府机构监护杰米。文件上说,你的母亲无权做临时监护。我得给克莉丝汀打个电话。” 艾米琳再度哽咽,哭道:“帮帮我,萨帝厄斯!” 萨帝厄斯想到了一个或许可行的办法,他在电话里告诉克莉丝汀·苏丝曼,十点前到法庭与自己碰头。 然后他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挺起胸口。他意识到自己是艾米琳坠入毁灭的唯一屏障,脊梁一阵发冷。他所从事的法律事业在他眼里突然变得非常真实、非常庄严。这只是他从业的第二个年头,他还绝对属于菜鸟级别,还从未面对过如此严重的情况。“杰米的监护权不会交由政府,”他说道,“我们会找到办法,只要我能阻止,你就不会失去杰米。” 克莉丝汀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萨帝厄斯正在法庭过道等她。“遇到麻烦了,”他对她说道,“娜奥米·基伦试图把杰米的临时监护权交给法庭,在艾米琳被关押期间,把杰米送去寄养家庭。” 克莉丝汀皱起眉头,“我们能做什么?” 萨帝厄斯跟她讨论了自己的想法,听证会时间已近,他让克莉丝汀等在原处,自己走进了审判室。 * * * 法官普莱雷特心情不错。这天是圣诞节后的第一天,他送给妻子和两个女儿的礼物非常合她们的意,送礼送对口,回礼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圣诞假期以来,女儿们几乎总是在凌晨一点前回家,也几乎没有陌生人在她们的房间里过夜。利昂娜从高中二年级开始就进入了人尽皆知的性活跃期,而现在,普莱雷特终于可以开始指望,她已经度过了这个时期。过去的这个星期她没有与异性朋友同床共枕过,甚至连同性朋友也没有。维妮尔则是另外一回事,她很可能会一直那样。所以十二月二十六号早晨,普莱雷特坐在法庭里,心情愉悦,做好了维护正义的准备。他让在场各位就座,包括由戴尔·哈什曼警官从拘留所带到法庭的艾米琳·兰塞姆。艾米琳穿着黑色长裤,人字斜纹运动外套,衬衫纽扣直扣到颈脖。哈什曼警官摘下艾米琳的手铐,让她坐在法庭左边的律师席,自己紧挨着她身后,在旁听席第一排坐下。 普莱雷特法官环视自己的法域,准备开庭。第一桩是“关于未成年人杰米·兰塞姆”的监护权变更申请。他让书记员召集开庭,并注视着昆丁·欧文与萨帝厄斯·墨菲在律师席就座。昆丁负责举证,所以坐在离陪审席最近的位置,不过当然,未成年人监护权的案子并不需要陪审团。昆丁的右边坐着娜奥米·基伦,她代表伊利诺伊州儿童与家庭服务部,正是她在请求书上签的字。法官右边的席位上是萨帝厄斯·墨菲,他身边坐着艾米琳。普莱雷特法官注意到,艾米琳兀自坐着,看上去紧张而害怕,他能理解。 “先生们,”普莱雷特问两位律师,“准备好开始了吗?” “是的,法官大人。”昆丁·欧文与萨帝厄斯·莫菲几乎同时回答道。 “很好,书记员,请开始。” 法庭书记员威尔玛·史密斯将自己面前的电脑页面滚动到顶部,宣读道:“关于未成年人杰米·兰塞姆案。”随后,昆丁宣布自己代表伊利诺伊州出庭,萨帝厄斯宣布自己代表杰米的母亲艾米琳·兰塞姆出庭。这时,法庭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打开,律师D.B.莱纳格大摇大摆地穿过摆动门,走了进来。 “莱纳格先生,”法官说道,“我们刚开始审议这桩未成年人案,今早书记员曾就此事致电于你。你能成为杰米在法律诉讼期间的监护人吗?” 这位八十九岁高龄的律师抽过艾米琳身边的椅子坐下,“我可以,阁下。作为一名法院人员,我会严守职责,尽全力维护这个孩子的利益。” “很好。”法官又转向昆丁·欧文,“律师先生,这是你提出的申请。请传唤你的第一位证人。” “传娜奥米·基伦。” 娜奥米站在法庭书记员面前,举起右手宣誓,然后踏上台阶,走上证人席。 “请告知你的名字,以便记录。” “娜奥米·基伦。” “基伦小姐,你从事什么工作,什么职位或者专业?” “我是伊利诺伊州希卡姆郡儿童与家庭服务部首席办案员。” “在你的职权内,你是否了解这位名叫杰米·兰塞姆的未成年人的情况?” “了解。” “你是从哪里了解到的?” “警长奥尔迪曼昨天给我打过电话。” “圣诞节当天?” “是的。我的工作要求我全年无休,每天二十四小时待命。我的手机为那些需要抚养的未成年人随时保持畅通。” “电话里说了些什么?” “反对!”D.B.莱纳格站起来抗议,“通话内容属于传闻证据。” “反对有效。基伦小姐,你只需要告诉我们,接到这通电话后你做了什么。” “好的,就像我说的那样,警长奥尔迪曼给我电话,告诉了我一些信息。在得到这些信息后的当天下午,我去了艾米琳·兰塞姆位于奥尔比特的家。”娜奥米说着朝艾米琳点点头,艾米琳只是茫然地回望了一眼,她几乎仍不能相信现在发生的事情,她想狠掐自己一下,但她没有。这不是梦,这是真实而恐怖的现实,除了萨帝厄斯·墨菲,她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她只能在心里默默为萨帝厄斯和杰米祈祷。 “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在艾米琳家与乔治亚娜·阿门特劳特谈了谈。她正在照顾这个孩子。显然,孩子的母亲因被控一级谋杀已经被警长带走。据我所知,孩子的父亲不在家中,且联系不上,因此这名孩子成为了需要监护的对象。” “那么,你做了什么?” “我觉得在听证会之前,把孩子留在其外婆乔治亚娜·阿门特劳特身边是最符合孩子利益的。今天早上孩子仍然和他的外婆在一起,我认为圣诞节与外婆共处对孩子来说并没有任何威胁。然而,我相信还是应该把他从这个家里转移出来。” “转移?”昆丁·欧文问道,“为什么你的意见是应该把他从家里转移出来?” “作为这名未成年人的临时监护人,乔治亚娜·阿门特劳特并非适当人选。她有暴力犯罪的前科。” 普莱雷特法官表态说:“法庭对于阿门特劳特女士的记录予以司法认知。本法庭曾接受关于那起案件的认罪协商请求,并认可了认罪协商的结果。协商中有注明,阿门特劳特女士在一起非主观故意杀人事件中被裁定为有罪,法律将此事定性为暴力犯罪。所以她并没有资格监护未成年人。请继续。” 萨帝厄斯有点坐立不安,他的余光看得到艾米琳。当法庭宣告杰米外婆过去的尴尬记录时,她的脸失去了血色。她从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巾,紧紧攥在手里。绝不让他们看到自己掉眼泪,她暗下决心。“难以置信。”她低语道,萨帝厄斯马上握住了她的手,悄声回应:“请别说话。” 欧文继续发问,“你对合适的安置地点有什么建议?” 娜奥米·基伦点头道:“这名孩子的监护权应该交予儿童和家庭服务部,我们会为他挑选一个合适的寄养家庭。这项工作需要立即展开,以便尽快将他从家里转移出来。” 艾米琳倒吸了一口气。“不要啊。”她无力地喊道。 普莱雷特法官低头微笑着说:“你会得到申辩机会的,艾米琳。好了,欧文先生,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法官大人。” “各位?” D.B.莱纳格摇了摇头。萨帝厄斯说道:“目前没有,等待下次发言机会,谢谢。” “那么欧文先生,你可以传唤你的下一位证人。” “法官大人,我结束了。” “先生们?”普莱雷特法官问坐在艾米琳两边的人,“你们有证人需要传唤吗?” “我有。”萨帝厄斯说,“被告传唤克莉丝汀·苏丝曼作为她的第一证人。” 法警走到过道里,传唤克莉丝汀进来。因为所有涉及未成年人的听证会都不对外公开,所以之前她未受允许进入法庭。 克莉丝汀站在书记员史密斯面前,立了誓,走到证人席坐下。 萨帝厄斯开始询问,“请说出你的名字。” “克莉丝汀·苏丝曼。” “为了法庭记录,请问你的职业?”法庭上的每个人都知道,她是萨帝厄斯的助手。但是,仍然得将此记录在案,以便今后双方需要继续上诉时使用。 “我是一名律师助理。我为伊利诺伊州希卡姆郡奥尔比特的萨帝厄斯·墨菲工作。” “你有孩子吗?” “我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请告知他们的姓名与年龄。” 克莉丝汀据实一一作答,并表示他们身心健康,是普通、但很快乐的孩子。 “你的丈夫是否是巴迪·苏丝曼?” “是的,我们结婚已经十年了。” “巴迪做什么工作?” “他现在——曾经——为维克多·哈罗的哈罗父子建筑公司工作。维克多去世,我们还不确定将来会怎样,但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 “也就是说他仍然在做这份工作?” “是的。” “你和你的丈夫是否能够为你们的孩子提供妥当的养育和照顾?” “我们自认是的。我们努力工作,一有机会就陪伴他们。每个人都相处得很融洽。” “在成为我的律师助理之前,你还从事过什么工作?” “我十八岁高中毕业,然后参军。我接受了基础训练,然后去了宪兵学校,之后两次被派往伊拉克。” “负责什么工作?” “我是一名宪兵。” “在什么地方?” “巴格达。” “我明白了。在那两次伊拉克的外勤之后,你又做了什么?” “军队希望我继续服役四年,送我去学校学习。” “你答应了?” “是。我去了军事司法学校,经过培训成为了一名法律助理。” “然后呢?” “然后我被派遣到德国,在一个军法署工作。我是三名法律助理中的一名,我们负责协助七名工作非常繁忙的公诉人。” “你的职责是什么?” “一些普通的事务——检查证人证言、证词总结、做调查和简报、书信往来、文件归档,另外我还为七名公诉人安排活动日程,工作量很大。” “七名公诉人都能照计划按时到达目的地吗?”萨帝厄斯笑着问道。 “我在那儿的时候,是的。” “你今天为什么来这里?你和杰米·兰塞姆这名孩子有关系吗?” “是的。我丈夫和杰米的父亲赫克托是表兄弟。所以我是杰米的亲戚。” “反对,”地区检察官欧文说道,“这是妄下法律结论。” “唔,总体而言,我觉得她可以说他们有亲戚关系。” 普莱雷特法官说道,“反对无效。你可以继续。” “作为亲戚,你对杰米·兰塞姆临时监护权的安排是否有意见?” “当然,”克莉丝汀说,“他应该与我和巴迪待在一起。” 艾米琳吃了一惊,昆丁·欧文站了起来,“法官大人,虽然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克莉丝汀和巴迪也肯定是出于好意,但是从法律上说,我认为她的家庭不能满足提供寄养所需要的全部条件。” 普莱雷特法官点点头,靠在法官席的椅背上,双手指尖相对,两眼望着天花板,沉吟着。最后,他侧身向前,“这样吧,欧文先生,我请你把与该问题有关的法律条款做一份书面简报。在——唔——我看看,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六号。你能在二月一号,把简报交给我吗?” 欧文问道:“法官大人,您确定需要一份简报?” “是的,我确定。现在,本庭倾向于让这名孩子寄养在克莉丝汀和巴迪家。但是,一个家庭到底需要具有何种条件才能获得寄养优先权,法庭并不能完全确定,这个问题需要好好研究。我觉得你是完成该任务的合适人选,欧文先生。” 昆丁·欧文坐下来,情不自禁地笑了。 普莱雷特法官示意各位律师:“还有补充吗?” D.B.莱纳格举起手来,“苏丝曼小姐,你说你在巴格达做过宪兵?” “是的。” “你是否实际曾为中央情报局工作,参与过他们的秘密行动?” 萨帝厄斯迅速站起身,“反对。问题不相关,也不重要。” “哦,当然相关,”D.B.莱纳格说道,“这关系到她是否曾经亲自参与过任何形式的暴力。就巴格达那些监狱里发生过的事来说,我怀疑她确实参与过。” “她可以回答,” 普莱雷特法官说,“只要她参与的任务不是机密。” 克莉丝汀抬起头看着法官,“那是机密。我受命永不泄露我在伊拉克的工作内容。” “法官大人,”D.B.莱纳格说道,“她声称自己是合适的人选,法庭就必须考虑她的过去。” “但那是机密,莱纳格先生,”萨帝厄斯回应道,“你这是在小题大做。” “我敢说,中情局特工与施虐狱卒可不是小题。”D.B.回击萨帝厄斯,“我是这名男孩的代表,我只想知道将要监护他的是什么样的人。我有责任把此事搞清楚。” “你是对的,莱纳格先生。” 普莱雷特法官说,“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恐怕我必须做出裁决。法庭认为,苏丝曼在伊拉克工作任务的细节于本案不相关,也不重要。墨菲先生的反对有效。” “好吧,”D.B. 莱纳格说道,“我没有要说的了。” “还有人要补充吗?”法官问。 大家都摇了摇头。“很好,”法官开口说,“我从克莉丝汀和巴迪小时候就认识他们了。克莉丝汀长大后,有一年夏天曾照顾过我的女儿们,那时我的妻子金尼在希卡姆的演员剧院参加《屋顶上的提琴手》2的表演,扮演果尔达。克莉丝汀做得非常出色,我的女儿们很喜欢她,我们也都很尊重她。对她的工作我们很满意,她照顾孩子的能力毋庸置疑。法庭下令,由克莉丝汀和巴迪临时收养杰米·兰塞姆,直到法庭做出新的安排。欧文先生,请于二月一号下午五点前提交简报。还有什么补充吗?” 三名律师都摇摇头。克莉丝汀从证人席走下来,探过律师席的桌子,拥抱了艾米琳。艾米琳感激地拍拍她的背。萨帝厄斯转过身,见书记员哈什曼正在观察两个女人之间的互动,这是他的工作职责。昆丁·欧文走向萨帝厄斯,侧过身低语:“大获全胜了吧?你得负责写那个狗屎简报,萨帝厄斯,这是你欠我的。” 萨帝厄斯笑了,“没问题。”他长舒一口气,局势扭转了,至少暂时如此。但是任何时候,因为某些细微、不足道的理由,州政府都可能提出新的动议,将这对母子再次置于漩涡中。萨帝厄斯决意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再见。她第一次出庭就交了好运。” “谢啦。” 1 美国服装品牌。 2 根据犹太文学作品改编成的音乐剧。 第16章 55号州际公路上。 赫克托·兰赛姆驱车向北驶往芝加哥,一辆朝南行驶的黑色福特拦截者警车与他迎面而过。这是一条普通的四车道公路,中间有隔离带,两车驾车者相互并不认识,也没有刻意打量对方。起码此时此刻,没有理由这样做。驾驶拦截者的特工波琳·佩珀在芝加哥的德克森大厦工作;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是特工吉奥瓦尼·亨里奇,人称“吉奥”,他与佩珀共用一间没有窗户的办公室。 佩珀对吉奥说:“我现在一心想搬到西区去,搬到绍姆堡或阿林顿高地附近。但这得花钱。” “在绍姆堡,四十万左右就能买到带四卧的好房子。”吉奥回应说,“要知道那房子可有四间卧室、一间书房、一个客厅,厨房铺着大理石,主卧还带热水浴池。我专门查过呢。” “我以为你喜欢住城里的公寓楼呢。难道你想住在乡下?” 吉奥皱着眉头,“如果单身,我就宁愿住城里。但我迟早要结束单身,那我还是倾向于住郊区。” “我可不一样。”佩珀说,“我两个孩子,玛丽亚和亚当,想送他们进天主教学校。绝不会让他们去什么狗屁公立学校。” “全都得花钱。”吉奥叹了口气。 “就是说嘛,所以我昨天才申请了升职。升了职才负担得起。” “天天办这些芝麻小的案子,永远升不了职。这案子是哪里的来着?” “奥尔比特。你相信吗?奥尔比特。”似乎这个地名在佩珀的舌头上残留了恶心的味道,她一脸不满地又念了一遍:“奥尔比特。” “这事和斯潘德克斯有关系?”吉奥说的是斯潘德克斯行动,传言州长为了遮掩自己高高鼓起的肚皮,常常在西装里面穿一件斯潘德克斯弹性纤维运动服,这次行动由此得名。佩珀和吉奥正是受命参与该调查行动的。 这项任务就如一张大网,套住了州长与各方的关系。黑帮、党羽、中间人、小偷小摸者以及白领诈骗犯,他一直在利用这些人,经常通过电话与他们闲话家常保持关系。联邦调查局对此一清二楚。因为他们监听了州长所有的电话:他所有用过的和可能会用的电话,芝加哥办公室的电话,斯普林菲尔德办公室的电话,他家里每个房间的电话,甚至他在芝加哥桑拿房的电话,都被监听了。 这是外国情报监视法法庭下达的命令,连州长的小学成绩单都在调查范围内。外国情报监视法法庭(旨在对国外恐怖主义威胁进行侦查)之所以同意与司法部门合作,是因为州长身边有一些意大利西西里人,有的生于西西里,有的甚至根本就是西西里公民。而州长与这些人做生意,却自在得就好像和西夫韦超市1经理史密斯做生意一样。 同样,联邦调查局还监听了总检察官的所有电话,并对这些电话做了分析处理,最后储存在芝加哥的戴尔服务器里。在州长与总检察官的谈话中,出现了与调查有关的关键词,于是联邦调查局将总检察官也列为了调查目标。 佩珀和吉奥每天上班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审阅头一天晚上的电话和私人谈话内容。下班之前的最后一项工作也是如此。他们将当天的内容汇总,用黄色标记出重要的部分,把所有内容录入联邦调查局的电脑,以便将这些谈话逐字逐句地分割开来,最后存入数据库。如果国家安全局的人看了这些数据,一定会感到羞愧。只有佩珀和吉奥拥有对这些数据的所有权限,因此这些数据相当于完全由芝加哥的联邦调查局负责建立和管理。他们甚至用iPad就可以调出数据。只需登录,就能搜索到州长和总检察官就某个话题的全部谈话内容。 对于目前这个案子,佩珀与奥尔比特政府郡职员麦肯纳聊过之后,在数据库里搜索了“维克多”、“哈罗”和“奥尔比特”这几个关键词,结果出现了无数跟这些词有关的州长和总检察官之间的对话。这就是佩珀和吉奥来奥尔比特的原因。有证据表明,总检察官亲自给奥尔比特一位无足轻重的律师,弗雷尼,打过电话,并不下四次提到维克多·哈罗的名字。虽然只是直觉,可是佩珀的直觉向来准确无误。因此她才决定申请升职,也因此她才会前往奥尔比特。德克森大厦里的人都在风传,弗雷尼要栽在佩珀手里了。 早上十点刚过,两人就到了弗雷尼的办公室。而就在此时,街对面的希卡姆郡法院里,普莱雷特法官正在主持艾米琳·兰赛姆的首次庭审。佩珀和吉奥手持打开的徽章,走进办公室。房间里只有弗雷尼一个人,他双脚翘在办公桌上,手握心爱的杯子喝着冷咖啡,同时心里在琢磨,什么时候才能有行家使用烟斗的做派呢?当印着浮雕图案、闪闪发亮的金色徽章赫然映入眼帘,他差点被一口烟呛得半死。 “早啊!”他提高嗓门,摆出先声夺人的架势,“有什么事吗?” 佩珀开口说:“芝加哥联邦调查局,特工佩珀。你是弗莱彻·T·弗雷尼?” “我是。请坐。” “站着就好。只需要几分钟。” “你们有什么事?” 弗雷尼也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我们开门见山吧,弗雷尼律师。”佩珀以极其强硬的口吻说道,“两个礼拜之前,你和总检察官谈过一次。他让你帮他查些记录。你还记得吗?” “让我想想。”弗雷尼沉吟着,试图从对方的表情、肢体语言和言谈中判断自己能隐瞒多少。难道他们在调查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把他吓坏了。他感到肚子里一阵翻滚,恨不得旁边就是厕所。“我当然记得。没错,我们聊过。” “你也帮他查过了,是吗?” “我想想。”弗雷尼企图再度挣扎,但随之放弃了。这些人可是来真的。之前,玛莎·斯图亚特被判了二十一个月监禁,就是因为对他们撒谎,反倒不是因为他们当时所调查的内线交易。弗雷尼决定和盘托出,“他让我调查维克多·哈罗的法庭记录。对,就是这样。” “你查了吗?” “我花了两天时间来查。” “发现什么了吗?” “维克多·哈罗的所有资产都被抵押了。他名下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他有多少资产?” “我拿到了——是总检察官让我去拿……他的纳税申报单。” “总检察官指使你去拿维克多·哈罗的纳税申报单?”佩珀的语气里故意透着怀疑,她正把弗雷尼往自己预期的路上引。她早就定好了策略,来的路上已经在心里将这次谈话预演了好几次。 “是的,是他指使我的。” “你是否知道,未经许可获取别人的纳税申报单是非法的?我想你肯定没有得到维克多·哈罗的许可吧?” “没有。不——是的,我知道这是违法的。但我以为既然是总检察官让我去查,那就是我的法律职责。” “等等,”吉奥问道,“你是说,你认为伊利诺伊州总检察官有权让你违反联邦法律?” “是的,”弗雷尼沙哑的声音流露出恐惧,“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真的吗?弗雷尼先生,你在哪所学校学的法律?” “克瑞顿大学。” “那是美国律师协会认证的法学院吧?” “我想是的。” “你考进去之前学校就已经得到了美国律师协会认证?” “我想是的。” “那么克瑞顿大学教过你,政府官员有权违反联邦法律、有权唆使公民违反联邦法律?” “并没有。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那你说说,哪门课程多多少少教过,政府官员可以违反联邦税法?” “没有哪门课教过。” “那么,你说总检察官指使你违反联邦法律,而你也确实按照他的指使做了?” “我想我做了。” “你想你做了,还是你就是做了?” “我做了。我获取了维克多·哈罗的联邦纳税申请单。我们想查出他把哪些资产做了折旧,这样就能清楚他的所有资产。” “‘我们’是谁?” “我和总检察官。” “这么说,你和总检察官合谋违反联邦法律?” 弗雷尼徒然跌坐进高背律师椅里,又撑着胳膊肘颓丧地前倾过来,“我可以请代理律师吗?” “弗雷尼先生,”佩珀说,“在随后的讯问中,你有权要求代理律师在场。你正因涉嫌违反联邦法律而被审问。你所说的一切都将作为呈堂证供。如果你负担不起律师,法院会为你指派。你现在清楚了,还愿意继续回答我们的问题吗?” “是的……不不……我不知道。如果我配合,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吗?” “你可以自愿配合我们。但今天我们不是来找你做交易的。我们是来了解真相,推进调查的。今天我们不会逮捕你。” “死定了。”弗雷尼的声音很微弱。他意识到自己听上去像卡通人物一般滑稽,他已经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了,他寻思着,不知道在联邦监狱里律师还受不受欢迎,能不能起诉狱友强奸自己。泪水从他眼中流出,一下子湿润了脸颊,他伸手去拿烟斗,但泪水模糊了视线,烟斗被碰落。他眼睁睁地看着烟斗头朝下摔在地上,还在燃烧的烟灰摔出火星,在灰色地毯上缓缓燃烧。终于燃了。他终于让烟斗燃着了。他抽出一把纸巾,摘下厚厚的眼镜,擦了擦双眼,又拭了拭脸上的泪水。这些纸巾本来是为闹离婚的客户准备的。“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好吧,”佩珀说。“按我说的做。”她告诉弗雷尼,自己先给芝加哥拨一个机密电话,随之可以连上联邦调查局的电脑和服务器。然后她会把弗雷尼的电话也加进来,并让他在电话中回答一系列问题,也就是刚才问过的那些,当然,可能会稍有变化。她说,弗雷尼的任务就是老实交代,绝无隐瞒;如果有遗漏的相关信息,他也必须主动提供。若被发现有所遮掩,他立即就会收到妨碍司法公正的指控,当然指控列表上还会有作伪证、篡改联邦文件、合谋,以及其他一长串轻轻松松就可以扣在他头上的联邦法律罪行。像弗雷尼这样一名小地方律师,虽然了解遗产法、离婚法、契约法,以及马林自治镇当地法律,但却对联邦刑法、敲诈勒索法、反诈骗腐败组织集团犯罪法、外国情报监视法等等一窍不通。这些法律却是佩珀和吉奥的强项。最后,弗雷尼同意配合重新进行一次问答。 这一次,电话直接与联邦调查局的电脑联通,他所说的每个字都被录了下来。电脑从中抽取关键词,然后将他的陈词导入数据库,做了交叉对照。遍布全球的联邦调查局、国土安全局以及中央情报局的特工立即就可以获得这些数据。整个过程只花了一个小时。两位特工离开后,弗雷尼挫败地回了家,准备查查哥伦比亚的引渡法。他听说哥伦比亚很乐意接收美国难民。目前看来,那将是他在与总检察官的这场交易中能得到的最好结局。 1 北美第二大超市连锁。 第17章 就在联邦调查局特工记录弗雷尼口供的时候,艾米琳·兰赛姆刚好就在街对面的法院接受第一次庭审。 克莉丝汀·苏丝曼送来几件像样的衣服,让她换下了橘黄色的囚服,只是艾米琳觉得,他们对她出庭的仪态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杰米监护权变更听证会结束了,幸好克莉丝汀出手相助,艾米琳在监狱中等待审判结果这段时间,杰米将和苏丝曼夫妇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生活在一起。除了自己母亲家,艾米琳想不出有比那里更合适杰米的地方了。苏丝曼夫妇和艾米琳在同一座教堂做礼拜;他们的女儿和杰米上的是同一所主日学校;在半日幼儿园里,是同一个老师教这两个孩子;克莉丝汀和艾米琳一样,是非常严格但又很有爱心的母亲。此外,或许是经过了部队的磨砺,克莉丝汀还有着艾米琳渴望拥有的强大内心。杰米不会被送去陌生人家,克莉丝汀和萨帝厄斯在最后一刻及时圆满地促成此事,艾米琳感激不尽。 这两天,艾米琳在监狱里心烦意乱。她要么放声大哭,要么忧郁沉默地呆坐在牢房里,看着蜘蛛和臭虫在眼前爬来爬去。一日三餐都是银顶饭店送来的,查理·奥尔迪曼和狱警甚至允许她从每日特餐里任意挑选,她并没有什么可抱怨。 此时此刻,法庭里的位置坐得半满,但都是陌生的脸孔,因此艾米琳很确定,他们不是奥尔比特当地人。不,来的都是媒体记者,有当地电视台和广播台的记者,甚至还有美联社的记者,当然艾米琳对此毫无所知。不过很显然,山雨欲来。她只以为这些人都是冲着她和维克多·哈罗的一级谋杀案来的,却万万想不到,美联社记者当天是在跟踪联邦调查局特工。艾米琳同样不可能知道,特工在银顶饭店吃午饭的时候,美联社记者变道走进了法庭,四下打听后竟发现,因谋杀罪接受庭审的年轻女人被指控谋杀的对象,正是联邦调查局特工调查的人。美联社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甚至在联邦调查局内部都有线人。此时这名记者骤然发现,自己在对的时间偶然走进了对的地方,不禁暗自谢天谢地。在奥尔比特这个地方,机缘真是天定。 终于,普莱雷特法官请书记员宣布审理下一个案件——“伊利诺伊州人民起诉艾米琳·兰塞姆案”。见萨帝厄斯起身,艾米琳也立即站起来。萨帝厄斯示意她随自己一起坐到律师席。她坐在他身边,目光直视着普莱雷特法官。普莱雷特法官将眼镜推到额头,眯着眼阅读面前的案件卷宗。读完后抬起头,眼镜也顺势滑下来架在鼻梁上。“律师先生,”他问道,“你是否已有本案起诉书的复印件?” 萨帝厄斯铿锵有力地回答:“我有,法官大人。我已经与我的当事人就起诉书进行了讨论,无须当庭阅读了。” “很好。你是否担任本案被告艾米琳·兰赛姆的代理人?” “是的。今天晚些时候,我会提交一份书面的出庭申请。” 法官笑了笑,“很好。”他知道萨帝厄斯·墨菲已经忙碌了一个早上。 就在这时,总检察官委派来起诉艾米琳·兰赛姆的特别助理罗兰达·巴雷开口了,“法官大人,”她同样坚定有力地说,“州政府要求,释放条件维持不变,并拒绝保释。” 萨帝厄斯沉思片刻后说:“法官大人,我将于本日之内提交设置释放条件的动议。请问明天早上能否首先对此进行听证?” “我不确定能否首先对此进行听证,墨菲先生,但如果你提出申请,法庭肯定能在明天早上审理。你意下如何,律师?”他看着总检察官助理巴雷问道。 “对州政府而言,明天早上太过仓促。”巴雷说,“我希望有至少一周时间,让我了解被告的本人情况以及她与当地的关系,以便充分讨论她的释放条件。” “胡扯。”普莱雷特法官笑斥总检察官特别助理,“你已经有足够时间与警长和地方检察官沟通了解艾米琳的情况。明天早上法庭将对保释动议进行听证,八点整开庭。书记员,请宣读法庭决议。” “是,法官大人。”双方律师异口同声答道。 “预审听证定在一周之后。在此期间若没有提出上诉。则下周同一时间开庭。” 萨帝厄斯感觉自己正在为接下来的战斗热身,他明白这必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虽然总检察官特别助理罗兰达·巴雷试图先发制人,但法官立即打消了她的企图。从明天早上开始,他们将会针锋相对。萨帝厄斯决定提出艾米琳承担得起的合理的保释金额。如果她付不起保释金,他还会申请具结保释,一旦法庭接受,艾米琳只需承诺随时出庭受审,无须保证金便可得以保释。这在一级谋杀案中史无前例,但别忘了,这可是奥尔比特,大家都彼此熟识,普莱雷特法官本人也不愿意判艾米琳有罪,这一点他已经表露得很明显了。萨帝厄斯在腹中打起保释申请的草稿。 庭审将于第二天早上十点继续。艾米琳在警官戴尔·哈什曼的羁押下离开法庭。她没戴手铐,只有警官的一只手挽住她的胳膊肘,领她穿过法庭过道,走出大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迹象让人觉得她正在接受监禁。 “律师先生,”罗兰达对萨帝厄斯说,“今天下午我们能否见面商讨案情?我正好有新的证据要给你。” “几点?” “两点钟怎么样?” “我会准时到。谢谢。” 录完弗雷尼的口供,联邦调查局两位特工早早地来到银顶饭店吃午饭,俩人都点了沙拉和冰茶,并向服务员询问布鲁斯·布隆格是否在店里。他们知道布鲁斯是维克多·哈罗的女婿,以前是名篮球教练。与玛琳?哈罗结婚时,维克多将布鲁斯酒水零售店作为礼物送给了他。布鲁斯随后又凭着这家店获得了银顶饭店的所有权。吃饭的客人要求见一见老板,这并不会引起旁人的兴趣,连直觉敏锐的塞茜也没有怀疑什么。 “他不在。”她告诉他们。“在哪儿可以找到他?”他们问道。“在他岳父的巴士里。就在镇子的东边。去那里就能看到,非常显眼。一辆紫色的丑八怪,侧门上印着‘哈罗父子’几个字。请问还需要点什么?” * * * 爆老大的办公室位于斯考基,由原本一栋三层楼的汽车油漆店改造而成。除去油漆渍,铺上新地面,四张钢制的办公桌分别挨着四面墙摆放着,爆老大的办公桌是最里面的那张。钢制的大门上没有门牌号,旁人不可能通过任何标示找到这里,也没有电话号码与此处联系。它隐藏在由五十多栋楼组成的办公园区里,不可辨认。然而芝加哥绝大多数的非法勾当都是在这里策划实施的。办公室东面有一间狭小的厨房,一个杂役专门在此为爆老大做咖啡点心。 爆老大身穿蓝色海军条纹上衣,脚踏双色的艾伦·埃德蒙兹1皮鞋,小指上戴着枚硕大的钻戒。一撮山羊胡刚刚修剪过,头上的灰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今天这个时刻,他居然破天荒地还不觉得饿。刚刚九点半,离午饭时间还早,可自从知道自己性无能后,食物便成了他主要的嗜好。事实上,是糖尿病击垮了他,损伤了他的肾脏。从此,食物成为他的一大慰藉,但他喜欢的食物又在慢慢地置他于死地。生活是个婊子,他厌倦透了。 而此时,伊利诺伊州乡下某个不起眼的律师搅和进了维克多·哈罗的事情,搞乱了他的计划。这只非死不可的臭虫。 强尼·布拉达尼正坐在爆老大的办公桌旁,巴巴地等着。爆老大喜欢强尼,因为他总是激情饱满地执行老大的命令,随时杀人或自裁——只要酬劳丰厚,什么事他都肯做。“把那个叫萨帝厄斯·墨菲的律师干掉。”这天早上爆老大命令道,“不用给我他的人头,只要保证他的脑子再也转不起来。明白吗?” “我能得到多少钱?” “一万美元。现在就给你五千。新闻报道之后,你拿着剪报来找我,再给你五千。” “没问题。一万五可以吗?” “强尼,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你把我当男妓吗?”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不过是谈谈价。一万五千美元。” “一万块你就知足吧。眼下这个经济状况,人人都得拼了老命干活。” “我就是问问。我会给你汇报战果的。” “亲自来汇报。别打电话。” “不打电话。” “赶紧走吧。我还有正事。” 1 美国知名的手工男式皮鞋品牌,以经典、顶级品质著称。 第18章 法律图书馆杂乱陈旧,因为根本没有专门的法律图书管理员而服务匮乏。《东北报告》1实际上更像是普莱雷特法官的私人藏书,仿佛他不过是将其出借给希卡姆郡法律图书馆,存放在那里而已。伊利诺伊州所有法官也都会收到这套法律丛书,由公共预算负担开销,因为立法部门希望法官们能即时知晓在上诉法院和伊利诺伊州最高法院审判过的案例。在这一点上,普莱雷特法官与其他大部分巡回法庭法官不同:他会实实在在地阅读这些丛书,会带回家,从头至尾地研究里面的案例,然后才将其搁到法律图书馆的架子上。 总检察官特别助理罗兰达·巴雷四下打量她在希卡姆郡法律图书馆的临时办公室。真像个垃圾场,她不屑地想,与自己在伊利诺伊大学法学院图书馆的浩瀚书海相比,这里简直像个让人觉得伤感的笑话。她可以通过笔记本电脑即刻连通文明世界里的任何法律条款,了解西部每个郡裁决过的所有案例,与这样的网络化法律资料检索相比,眼前的垃圾场简直百无一用。他们就该拆了这些书架送给穷人引火。 百无一用?奥尔比特何尝不也是如此。巴雷最想不到的就是来到这个穷乡僻壤,指控某个谋杀姘头的婊子。 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便是她一直对本案所抱的态度。一切在她看来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小麻烦,而她已经准备好在2016年争夺总检察官的位子,届时他的上司,现任总检察官罗伯特·阿米斯塔吉将竞选州长。她要靠长期以来在刑事检控上的胜诉率取胜,要给选民们留下她所向无敌的印象。 回头想想,多一桩刑事诉讼不过是再度提高自己的胜诉率,这是选民们最看重的。63比0?没准这个案子能为她在伊利诺伊州这一片区积累些知名度,人们将记住她这位把杀死维克多·哈罗的凶手送进死牢的律师。一名本地女子被执行注射死刑,这会成为附近各郡每个媒体的头版头条,而自己的名字无疑也将出现在报道最显眼的位置。 * * * 强尼·布拉达尼前往奥尔比特的路上,中途停在南芝加哥。大吉姆批发破败的店门前竖着简陋的手写店牌,黑色凯迪拉克轰鸣着冲到店牌旁的路肩上。强尼在后视镜里照了照自己的头发,用手指沾着唾沫把眉毛抹抹顺,跳下车子。他朝行人道前后张望一番,很满意左右无人跟踪。如果有人能跟得上他,那也算是很牛逼了。不过强尼最终还是能在高速上甩了他们。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跟踪他,他根本不去考虑。他天性多疑,而且自知多长点心才是避免牢狱之灾——甚至更糟境况——的最好精神状态。这是街头战士的最佳心理学,完胜流行心理学书籍里所写的那些感受和情绪。 强尼走进大吉姆的店,屋子里的铁栅门后立即有人朝他挥手,“好人”弗兰吉·古尼基正在工作台旁等他。弗兰吉和他举手击了掌,指着桌面上一把枪,“漂亮吧?” 摆在强尼面前的是一把AR-15自动步枪,配置了瞄准镜和消焰器。步枪紧紧地架在枪钳里,在霍普枪油的擦拭下闪闪发亮。枪声很响,所以只有开一枪的时间,弗兰吉特意提醒他。“扣动扳机后立即飙车闪人。这宝贝儿会吓得街上鸡飞狗跳,条子会紧急出动。戴上这双手套,别在枪上留下指纹。完事后脱下来直接扔出车窗。如果目标在百码之内,不需要调整风阻。使用点223口径弹,如果你朝一个人的手指头开枪,他失去的将是一整只手。每一发都能重击目标,把他轰成肉块和肉泥。如果不是想要取谁的性命,千万别拿这枪指着他。三千块。” 强尼掏出爆老大给的一卷钱,数了三十张一百块放到桌上。弗兰吉轻轻把枪从架子上取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枪口朝里塞进枪袋。然后又塞进去装满三十发子弹的弹匣,“都是达姆弹和穿甲弹,虽然你根本不关心这个。这家伙是干吗的?穿防弹背心的条子还是啥?” “无名小律师。” “呵,那帮我也补一枪。开玩笑的。只开一枪,你就闪人。” “谢了,弗兰吉。用完后枪怎么办?” “扔了就好。戴好手套,把枪扔到车外。可别让条子抓到你后座上有这宝贝。追踪不到的,戴了手套就不用担心。丢出去就拍拍屁股闪人。” “明白。” 强尼回到人行道,又前后查看了一番。满意地把枪放在后座上,将车从路边小心地移出来。从现在起,一直到事情办妥,都没什么驾驶乐趣可言了。这一单值一万块,新轮胎咫尺可待。强尼又看看手心,那里有他一丝不苟写上的目标姓名:萨帝厄斯·墨菲。 * * * 总检察官特别助理伏案研究着一份传真。她暗自高兴,已经准备好要在这个如垃圾场一般可怜的小镇上大秀拳脚。政府的工人早上七点会来上班,将法律图书馆的隔墙拆旧装新,布置出律师助理的隔间,安装一套直通总检察官位于斯普林菲尔德和芝加哥两个主要办公室的全新电话系统。他们会以最快速度完工。总检察官特别助理毫不怀疑:很快她就将比希卡姆郡法院其他任何人拥有更多空间和更大权力。上面迫切想让这个案子里的罪名成立,还得再花费纳税人一大笔钱。她将拥有两名法律助理,一名初级律师,其中一名是他们在芝加哥大学新毕业生里看中的年轻人,此外,总检察官还会派来至少两名卧底调查员,专门追踪本案所有相关线索。这两人在奥尔比特的任务完成后,垒起来的证人证词将有一英尺高。战斗的火力将炽热而猛烈,她只是好奇,自己的对手对即将遭受的痛击可有丝毫准备。 * * * 萨帝厄斯两点整准时到达法律图书馆,来到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巴雷的临时办公室。她坐在唯一的一张桌子旁,看上去困倦而厌烦。身着昂贵的丝质套装,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圆髻,项链上精巧的钻石完美地挂在颈项前凹陷处。没有结婚戒,也没有订婚戒。正如她的仪态所展现的,这是一个精于世故的女人,单身,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为了下午的这次碰面,维护人员已经弄来了一把律师椅,她把椅子放在桌子一端,将桌子布置成办公桌。是权宜之法,但也简单有效,萨帝厄斯心想,一边拉过法律图书馆一把普通椅子坐在她对面。他注意到,与寻常书桌将两人之间隔离出的安全距离相比,他们靠得非常近——近到他伸手就能把她打昏。有片刻他觉得自己掌控了局势。他是男性,她是女性。无论根据怎样的丛林法则,他都该赢。萨帝厄斯控制住突如其来要揍她的冲动,那样做只会将自己送进艾米琳楼下的男牢。他努力驱逐着内心那只想把他带进一个疯狂洞穴的魔法兔子。不行,他必须照正确的方法行事,表明自己的立场,说服总检察官特别助理:他的客户艾米琳是无辜的,只是不知怎的,形势看起来对她特别不利。 “首先我想说——”他声音洪亮、郑重其事地开了口,但巴雷粗鲁地将他打断。 “这里。”她边说边朝他扔过一摞文件,“这就是你的证据。死者照片只是复印件,你要是有胆的话,我可以给你弄到高光照片。有些律师不想要真正的特写照,恐怕你就是其中之一。”她微笑着嘲弄他的胆量,又举起一只手阻止他回答,“请让我先说完。这事我只说一次,墨菲先生。” “叫我萨帝厄斯或萨德好了。” “我觉得还是称墨菲先生吧,更公事公办。这事我只说一次,这个提议我也只提一次。我可以接受你的客户认罪,她只需受到终身监禁;但不能假释,不能提前释放。我以总检察官的名义施压,催促他们加快了对枪和匕首的检查速度,你客户的指纹与在枪管和刀柄上发现的百分百吻合。她拿了武器、扣动了扳机、刻了自己的名字。我现在给的提议只在明早九点前有效,否则我将永远收回。一旦收回,当你的客户被执行注射死刑时,我将亲自到证人室观看。在我的职业生涯里,曾目睹八个人渣被扎进针头,我将他们一个一个送上那张死刑台。对艾米琳·兰塞姆我也会如此。还有疑问吗?” “我——我——” “我同意。你需要跟你的客户商量这一认罪提议。你现在就该去。提议只到明早九点前有效。早上九点我们一起去法官室,告诉法官我们达成了辩诉协议。他在法庭上公开宣布接受这一协议。而如果九点过一分,这一切尚未发生,那么提议即刻失效,相当于你亲自把针头刺进了你客户的手臂。现在你可以走了。” 当萨帝厄斯终于恢复正常的思维,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下了楼,出了法院大门,又下了台阶,正在前往监狱的路上。他只是机械地走着,除了直接去监狱告诉艾米琳刚刚发生的一切,他别无选择。 不用再粉饰太平,再无虚幻的希望。她只有两条路可选:冒着儿子成为孤儿的可能出庭受审;或是认罪服刑,每周只见儿子一面,直到他长大成人,觉得颜面失尽再也不关心她的死活。 萨帝厄斯只觉得恶心想吐,要是他知道身后那个女人此刻正站在法律图书馆窗前,春风满面地看着他步履踉跄迈向监狱,他一定会吐出来。她已经在他心里撒下了恐惧的种子,让他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对于将要发生的一切,他束手无策。 几分钟后萨帝厄斯便到了监狱,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来到艾米琳的牢房,狱守锁好门出去。他惊魂未定地翻着总检察官特别助理丢给他的那堆文件。艾米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进来时,她已经吃过午饭,正在轻轻地打盹。 萨帝厄斯对艾米琳摇摇头。“事情不妙。”他原原本本告诉了她刚发生的事,并给她仔细分析了一级谋杀所包含的要素——蓄意、有预谋、有目的。他给她解释说,政府能证明她是蓄意与维克多在巴士里对峙;她带上了枪和匕首,有预谋地策划了一切;从维克多的死可以推导出她有杀人目的。现场一切都能说明是故意谋杀,他说,而她的杀人目的不仅能从死亡事实推导出,还因为她有动机:她曾控告维克多对她实施暴力。 那么过失杀人呢,艾米琳想知道。狱守曾说也许她会被控告过失杀人,有这种可能吗?萨帝厄斯解释说过失杀人适用于一时情急之下的杀人,是猛然加剧的暴力冲突,那种因为本能天性所引发暴力的精神状态是不可预测的。而艾米琳带了把枪在身上,所以不是一时情急也不是突发暴力。 他又向她解释那些指纹印,他们如何将从枪上取得的指纹与她入狱时采取的两相对照,电脑又如何进行分析、匹配后再次分析,而电脑分析绝不会出错。 艾米琳的眼里涌出泪水,“连你也已经不支持我了。”她哽咽着。 萨帝厄斯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从铺位上站起来坐到艾米琳身边,揽过她的双肩,拥抱着她。“我很抱歉。”他轻声说。她靠在他身上,脑袋放在他的肩膀。有几分钟,他们就这样坐着,谁也没动,连呼吸都很轻微。 终于,萨帝厄斯松开手站起来,退后两步重新坐到另一侧的床铺上。“现在,”他简单地开口,突然对接下来的事了然于心,“我们得想办法教训这些蠢蛋。” 艾米琳猛地抬起头,“教训这些蠢蛋?这是我到这儿后听过最棒的话!” 萨帝厄斯站起来开始踱步。“艾米琳,我还不知道具体怎么做,但我不会任你被击垮。这事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我们要找到一处症结,一个弱点,我们要反击。我们将找到他们盔甲中的某处裂缝,我们将——将——教训这些蠢蛋!” 艾米琳站起身,用双臂抱紧萨帝厄斯,“救我,萨德。”她恳求道,“请把我带回儿子身边。” “我保证,你一定会以自由之身走出这里。” 1 一套法律案例丛书。 第19章 萨帝厄斯走到家门外,站在砖石前廊上,仰望天,呼吸着早晨干净的空气。鸽子如哀悼般咕咕鸣叫,还能听到一个街区外少年玩滑板发出的噼啪声。他心想,艾米琳·兰塞姆和她那神奇乳房的冒险又开始了新的一天,马上,他又为这样的想法自责起来。可怜的姑娘。今天她将在法庭上得到申辩机会,如果老天垂怜,他就能设法在假释听证会上让她获释。他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毕竟有这样的可能。他把额头的奥克利眼镜架到鼻梁上,在出门之前,最后再看一看四周。 这段时间对强尼·布拉达尼来说,足够长了。他的车就停在街对面,那把黑色AR-15步枪的枪管,从车窗顶部探出来,瞄准了目标。强尼把瞄准器对准萨帝厄斯·墨菲的头,小心地压下扳机。年轻的律师在最后一秒挪了一步,枪口随之动了一下,同时开了火。 萨帝厄斯听到枪响,旋即不省人事。周围一片漆黑。他失去了意识,只是隐约以为自己听到了警笛声。他只是以为,他并不确定。 第20章 赫克托·兰塞姆被勾了魂,他很喜欢这种感觉,陷入恋爱的感觉。他承认,在那个枯燥乏味、蚊蝇飞舞的海湾里,顶着令人萎靡的热浪与连绵不断的细雨工作了几个月之后,他想要一些轻柔的、愉悦的,甚至浪漫的东西出现在生活里。 他来芝加哥是为了那无上的金钱,只是还没有赚钱的锦囊妙计,不过就在克拉克大街拐弯处,他发现了谜猫夜店。夜店提供五美元一次的脱衣舞上空秀,店里的酒都兑了水,女孩们都是离家出走的未成年少女。赫克托连续四个晚上都在那里鬼混,搭上了一名来自马里兰州沃尔瑟姆,名叫罗斯玛丽·优尔的十七岁女孩。 罗斯玛丽是个聪明姑娘,大学入学考试的数学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有三所常春藤大学愿意给她提供奖学金,然而她却选择奔向好莱坞,想成为明星。这是一个好时代,名望触手可及,你所要做的——在罗斯玛丽的想象中——只是身穿华服,隆重登场,当金色头环出现在身边的时候,抬一抬手,就能把它摘入怀中。 罗斯玛丽到芝加哥时,钱花光了,她做了所有离家女孩都会做的事,出卖自己的身体。十七岁的年轻身体,有的是男人愿意花五美元享受一段贴身舞、桌上舞,或者私人独舞,她每周能挣两千多美元。在五三银行,她办了一张一千五百美元的定期存单,此时她正在为第二个一千五百美元努力。 初遇赫克托的那晚,对罗斯玛丽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崇拜者。当她在钢管上飞舞,他注视着她每一个动作;当她完成表演,走下台来,他第一个举起手。他付钱要她连续跳了七次贴身舞,当她放低臀部,到离他的膝盖只有几英寸的时候,他便借机和她说话。她转过身去,身体慢慢旋转,然后又正面朝向他,赤裸着上身说了一些自己的故事。赫克托就此着了迷:她的年纪还不到自己的一半,自高中时代以来,他还从没见过如此天真无邪的姑娘。 在第四个晚上,罗斯玛丽随赫克托回到了他临时下榻的廉价旅馆,然后他把信用卡给了她。赫克托的现金快花光了,那六千五百美元只剩下了两千五,艾米琳的小费也已经全部花在了脱衣舞上。在他找到强尼·布拉达尼,说服他赊些账什么的之前,他得留下足够的现金,免得抛头露面。强尼告诉过他要么向东要么向西,他知道如果强尼发现他还待在芝加哥,一定会大发雷霆。但是赫克托有张王牌:强尼犯罪的证据。所以就算自己问他找些活干,他也没法拒绝。那天凌晨一点一刻罗斯玛丽陪着他回到旅馆,这是十二月底一个晴朗的晚上,外面零下十度,寒风瑟瑟,风不断地把雪从湖面吹起。他们爬上床,很快便完事了,并不尽兴。然后罗斯玛丽向赫克托要钱,他告诉她,自己有比钱更好的东西,说着就把艾米琳的美国运通信用卡放在她赤裸的双乳之间。“这是什么?”她问道。 “塑料做的钱。全给你。我留着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可这上面不是你的名字啊。艾米琳·兰塞姆到底是谁?” “我前妻。她知道卡在我这。没问题,这是她欠我的。” “卡的上限是多少?” 赫克托笑了,喝了口百威啤酒,“好就好在这儿。美国运通卡没有限额,消费三、四千美元基本没问题。” “天啊。” “我说过我喜欢你。和我待在一起,我会加倍照顾你。” “快过来,”她说着把他的头拉进被子里,“我们还没完事呢。” 他满足着她,她小心地把手伸向背后床头柜上的小提包,把卡放了进去。一个原本无聊的夜晚被点燃了。 两天之后,这张卡就被罗斯玛丽刷了超过三千两百美元,她在芝加哥到处消费,连最西面遥远的巴灵顿也去过了。她不买便宜货,而且当她体会到这张绿卡片的好处之后,品味也变得越来越高。为了避开赫克托,她有两个晚上没去上班,生怕他要她节制些。她准备明天在密西根大街再血拼一次。为了拍摄在好莱坞试镜用的形象照,她需要一些讲究的上衣,这张卡能达成她的愿望。在卡刷爆之前,她还得买一张去好莱坞的机票,离开中西部这个鬼地方。 可是就在梅西百货1,罗斯玛丽好运用尽。商店保安拦住她,叫来了警察,她遭到了两项指控。他们记录了她的名字、现有住址、电话、工作(她撒了谎,说自己在麦当劳上夜班),然后通知了她的父母。她尚未成年,所以处罚并不太严厉,甚至对她的明星梦也毫无影响。她的父母对整件事听之任之,就好像他们一直对她的整个人生听之任之一样。最坏的结果就是她在梅西买的东西被收缴了,不过其他所有东西依然归她,她觉得还算公平。 1 美国连锁百货公司。 第21章 从某种意义上说,奥尔比特是个上帝庇佑着的地方。伊利诺伊州南部最好的手术医生之一恰恰就在希卡姆郡医院主管外科。医院位于奥尔比特最西边,是一栋红砖白柱的四层楼。急救室入口背后就是麦迪逊街。原来门口的两栋房子被拆除后建成了一个大停车场,急救人员就是把萨帝厄斯送到了这里。 他们当场用压力止血带为他止血,并插上了气管导管。在救护车向医院飞驰的途中,他们还给他用上了心脏监护仪。一切似乎发生在瞬息之间,玩滑板的小孩刚报完警,远处就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两个滑板手慢慢滑到中枪倒下的人身边,想看看自己能帮什么忙,也想一探将死之人的模样。急救人员赶到时,他俩还围在萨帝厄斯身边。 “躲开,小伙子!”救护人员一边喊,一边将运输担架展开,把萨帝厄斯瘫软的身体抬上去,又动作迅速地将担架收起,放进闪着应急灯的救护车。一人驾驶,两名急救人员跳进车子看护伤者,他们把萨帝厄斯中枪的左腿包扎紧,尽可能避免失血。出事地点离医院只隔着几个街区,这大概是年轻律师能捡回一条命的主要原因。 为萨帝厄斯做股动脉血管修复和缝合手术的主治外科医生是斯基普·洛塞特,他毕业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曾在芝加哥南部几所最繁忙的医院做过四年住院外科医生。他对枪伤救治轻车熟路;在将自己的小家庭搬到郊区之前,他已经做过上千次这样的修复手术。搬到南部来,他们一家有更加体面的生活,小镇的生活习惯和方式也是他们喜欢的。这里的学校可能比不上芝加哥北边的教会学校,但等到上中学时,城里有太多孩子会迷失在飙车玩枪、毒品、酗酒和意外怀孕里,所以搬来南部实在利大于弊。 为了萨帝厄斯的急救手术,斯基普首先将一名麻醉医生召入手术室,让他加入到由他相熟的手术护士以及外科手术医师组成的团队中来。他们放上音乐——斯基普医生喜欢快速马车合唱团1的歌——然后才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对血管的修复、清洗、缝线、检查,最后缝合伤口。随后,骨科医生接手了手术台。骨科医生体格魁梧,根据手术需要,能毫不费劲地将病人的四肢摆弄成各种不寻常的姿势,以方便他工作。那颗子弹飞速击碎了萨帝厄斯左大腿的关节处,必须插入一根钢钉,并加以固定。整台手术持续了近四个小时,但萨帝厄斯撑过来了。医生们后来都说,年轻健壮的体魄和有氧运动的习惯发挥了很大作用。他只需要住一周院,就可以坐着轮椅出院了。回家后,要按照医生的要求进行理疗和恢复保养。 手术当天晚上七点过,萨帝厄斯醒了,但麻醉剂的作用使他无法立即睁开眼睛。随着病房的轮廓渐渐清晰,他努力撑开眼皮,想看清眼前的一切。伊莲·克雷顿?他转过头,护士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中枪,手术,以及伊莲如何执意守在他的病床前,直到他醒过来。他又将头转了回来,看着伊莲的笑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伊莲抚着他的手,说:“欢迎回来。” “警察就在门外站着,”护士安慰他,“他们会每天二十四小时轮流看守,直到你出院。这是地方检察官的命令。” 萨帝厄斯想伸手去握伊莲的手,才发现自己不能动弹,很快便又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是凌晨四点。他感觉到腿部剧烈的疼痛,医生给他输了些吗啡,他又沉沉睡去。第三次醒来时,伊莲已经离开了。他怀疑一切是场梦,但护士打消了他的疑虑,“不是梦,她一直陪你到半夜才离开。” “哦。” “她说今天晚一点还会过来。” “哦。” “落难的时候有人来看你,真是幸福。” “是啊。” “你想试试坐起来吗?” “想。有镜子吗?” “天啊。现在就要开始打扮了?” “没错。” * * * 枪击当时没有任何目击者,警察也毫无头绪,只在现场找到一把枪和一副手套。他们把这些东西送到罪证化验室,但目前还没有任何结果。总检察官没有要求加急处理,大家也都很茫然。地方检察官昆丁·欧文在十点新闻栏目上说,警方正在追缉凶手,他发誓一定会找到真凶,并以涉嫌谋杀罪对其起诉。他保证警方会不遗余力。没错,受害者萨帝厄斯正是被控谋杀罪的那位年轻女子的辩护律师,但起码到目前为止,两起枪杀案之间并无明显联系。 1 美国七、八十年代活跃的摇滚乐队。 第22章 特工佩珀和吉奥到维克多·哈罗的紫色巴士进行了一番调查。本来这只是事后的想法,他们并没有期望能发现什么重要线索,但佩珀坚持要去看一看。他们把福特拦截者停在大巴门前,踏上三级台阶,撞门进去,掏出警徽,“联邦调查局。”他们对前台的口香糖小姐说,“准备一张办公桌,我们需要查看哈罗先生的所有记录。不用太久。”口香糖小姐打内线通知了布鲁斯·布隆格。 布鲁斯·布隆格身高六英尺七英寸1,瘦得像一条惠比特犬,在东伊利诺斯大学校篮球队打过三年大前锋。球队没打出什么成绩,但是布鲁斯得以毕业,他主修体育副修中学教育,随后在奥尔比特高中谋得一份二队教练的工作。一年后他成为校队教练,任职了五个赛季。他做教练比做运动员还要逊色,这五个赛季,球队的胜率低于百分之五十,他被炒了鱿鱼。在军队混了两年后,他娶了维克多的女儿玛琳·哈罗。维克多把一间酒水零售店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女儿和新晋女婿。 这家店就是布鲁斯酒水店,一开张,生意就很兴隆,布鲁斯很快翻本购买了银顶饭店的股份。 维克多遇害以后,应维克多妻子的请求,布鲁斯加盟哈罗父子建筑公司,担任起维克多原本的职务。布鲁斯对建筑、成本核算、多工种薪水制度以及如何应付工期都一窍不通,但是他很好学,而且对于有效的业务模式有着不同寻常的敏感度。维克多死后至今,公司业务一切正常。事实上,有些日子甚至比以前更好。当然总共也才几个星期而已,没人知道最终的结果会怎么样。既然布鲁斯挑起了建筑公司的大梁,玛琳便承担起了饭店以及酒水店的管理工作。因为工作劳累,每天晚上,他们匆匆交换晚安吻后很快就沉沉睡去。但是俩人知道,镇上的每个人也都知道,如果他们能一直这样协作,生意能越做越好,那么很快,他们就会变成富翁。 布鲁斯接到前台打来的内线,趁联邦调查局探员在这座移动办公室里四处查看前,赶紧出来前台迎接了。他不想惹麻烦;麻烦已经够多了,他只想尽快脱身。 他伸出手,大步向他们迎去,“我是布鲁斯·布隆格,代理经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们是联邦调查局,想了解一下哈罗父子建筑公司。” “你们有搜查令吗?” “没有,但只要你配合,就不需要。” “为什么我要配合?没人喜欢联邦调查局的人来他们办公室搜查。” “你会合作的。我们认为维克多·哈罗可能贿赂过伊利诺伊州的某些官员。” “我觉得这对我没什么好处。”布鲁斯客气地说道。他并非故意要让场面难堪或是求个什么结果,他只是保持着警觉。 “你能从中获益。如果确有其事,那么以你的立场,在我们的帮助下,你可能全部要回那些回扣。” “你说的回扣有多少?”布鲁斯马上感兴趣起来。他从不知道回扣这回事。 “大概有几百万。” “你说你们能帮我要回几百万美元?现金?” 佩珀笑了笑,这在她处理公务时不常有,“现金。” “到我办公室去吧,我们坐下好好谈谈。” 他们在布鲁斯的办公桌旁坐下,有员工立即送上咖啡和可乐,布鲁斯瞬间成了好客的主人。 佩珀先开口,“我们需要两张办公桌,还有你们系统里的会计数据。我的专长是法务会计,我只需要一个下午的时间。我们还需要所有的银行记录,吉奥——亨里奇先生——要做开户人银行储蓄分析。通过银行记录,我们就能了解业务资金的往来情况。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主要检查普通分类账户,看是否有美国国税局界定为金额巨大、原因不明、有问题的交易记录。如果找到的话,可能还要来打扰你,找你提供更多信息。先提前致个歉;我们来这的目的不是妨碍你,或者打乱你的工作流程。” “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需要我做什么?” 吉奥笑了,“只要交出密码和银行记录。其余的事我们来处理。” “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吧。” “你们不会是认为维克多的死与这些贿赂有关吧?” 佩珀看了眼吉奥,吉奥故意扭过头去。布鲁斯捕捉到了一些新的端倪。“到目前为止,还难以判断是否有这个可能。”佩珀说得尽可能含糊,“你怎么看?” “我是这么想的,艾米琳·兰塞姆在我饭店工作了两年,我觉得杀我岳父的人不可能是她,她这样的人干不出那样的事。” “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善良、品行端正,还有一个小孩要抚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孩子。在银顶我曾见过维克多想骗她上床,但艾米琳从不搭理。说她和维克多一起来大巴,最后被刻了字,这也不合情理。这整件事都糟透了。现在总检察官也牵涉进来了。听说他们想让她获判死刑。我还是想说,这整件事都糟透了。” “这些事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我告诉过萨帝厄斯·墨菲。他知道我站在哪边。我的意思是,我告诉他虽然我没法提供金钱之类的支持,但其他任何事需要我帮忙的,随时找我。别的我也爱莫能助。在这样的小镇上,消息传得很快。” 两个小时以后,佩珀找到了那些有问题的账户记录:其中一条会计分录上写着“沃克,十五万;哈罗,四十五万”,另一条写着“沃克,九万;哈罗,二十二万五千”。仅是去年,便有不下十条这样的记录。而在这之前很多年,维克多就开始承包州政府的项目了。佩珀坐在会计的位置上,清了清喉咙,旁边的布鲁斯抬起头来。“找到了。”佩珀说,“他丝毫没打算把东西藏着。过来,我给你看看。” 布鲁斯也有了答案。他更加确定,维克多不是艾米琳·兰塞姆杀的。看得出来,维克多是因为停止了与政府官员以及黑帮的合作,才惹祸上身。 佩珀向布鲁斯展示了事情的原委。在哈罗死之前的半年多以来,分类账簿上已经找不到哈罗父子建筑公司给州长转账的记录,一条也没有,却有至少有十几条来自州政府的建筑工程款收账记录。多年以来,维克多·哈罗与芝加哥政府互相配合,互贿互利,然而突然之间,维克多单方面中止了合作。他让他们凭空等待了六个月,他让他们焦虑了六个月,他吊了他们六个月的胃口。佩珀不知道维克多究竟是如何处理的,但是有一件事很确定:贿金停了,关系僵了。她找到了这些证据,她很肯定,布鲁斯也很肯定:维克多·哈罗活到头的原因是他退出了和芝加哥的幕后交易。 佩珀不知道这其中牵涉了谁,或是什么原因、什么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很肯定,自己的调查方向是对的。她要布鲁斯发誓,对今天下午讨论的一切绝对保密,不透露给其他任何人,甚至连他的妻子玛琳和维克多的遗孀也不能说。布鲁斯表示明白。现在他完全无意赶走他的新朋友们,他仿佛可以看到路的尽头有一大堆钞票,这让他狂热起来。他想得到那笔钱,无论现在钱在谁手里,他都要拿到。体育教会布鲁斯一件事:当你要输的时候,就该无所畏惧,因为你已经一无所有;当你要输的时候,就该不计后果,赌上一切,因为结果不会更糟。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他在球场上已经输得够多了,这件事他决不能输,不能输掉那些建筑工程,不能输在法庭上,他知道这次他必须赢。这次不是为了墙上挂着的冠军旗帜,或者玻璃盒子里的奖杯,这次的终极奖赏,是银行账户上的钱。他想要尽可能多地拿回来,这些钱本就属于维克多和他的家庭,甚至也属于他自己,他现在也是那个家庭中、非常重要的一员。 “这些款项从你们本地银行划出,汇到了开曼群岛。”佩珀告诉布鲁斯,“我还得去申请获得开曼那边的记录,找出这些钱回流到美国哪里。这表明维克多把贿金洗了一遍。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钱去到开曼以后,又回到了芝加哥联邦银行,然后州长的人凭取款单把钱取出来。所有银行操作都是合法的,维克多甚至提交了外国银行账户情况表,把他所有的外国银行账户都上报合法化了。他的操作全都没错,只是和错的人混在了一起。最终,这要了他的命。我十分确定,维克多终止了贿赂,他们便拿他杀鸡儆猴。这样的戏码天天在美国上演。你现在回家吧,休息一下,我们获得国外银行账户的操作记录后会通知你的。我会亲自通知你。” 但是布鲁斯有个疑问。从佩珀找到那些可疑的大额交易记录开始,他就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应该做些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应该让律师给州长发函索要我的钱?这样安全吗?你们会为我提供保护吗?” “我们目前还掌握着另外一些情况,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是一旦那些信息公开,你就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了。” “是不是需要起诉州政府?” 佩珀和吉奥都笑了。“那倒不赖,”她说,“到时候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1 布鲁斯身高约为2米。 第23章 第一晚伊莲·克雷顿守着萨帝厄斯直到午夜,第二天一早,她给他带了星巴克咖啡,傍晚又特意过来。他们谈天说地,一起看有线电视新闻网的节目。之后她读他最喜欢的迈克·夏班1的小说给他听。到第三天晚上,萨帝厄斯感觉有所好转,医护人员帮他站起来四处走动。为防止肺炎和血栓,他还得继续使用肺量计和抗血凝气动式袜具。他靠一双拐杖支撑站着,尽管疼得要命,医护人员还是要他坚持。他们向他保证,这是康复训练的一部分。 伊莲带来拼字游戏板,两人玩到十点钟,直到萨帝厄斯迷迷糊糊睡着。他觉得伊莲在自己脸上留了晚安吻,后来又认定那只是个梦。伊莲·克雷顿不是唯一来探望萨帝厄斯的访客,却是他最乐意见到的。 克莉丝汀第三天顺道过来,有些文件需要他签字,律所还有一两处麻烦需要处理,不是大问题,他打了几个电话便顺利解决。疼痛有所好转,但医护人员强迫他起身活动或是将重量压在他腿上时,还是剧痛难忍。他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康复过程,但这是医嘱,他只好照听。 警察依然守在病房门口。昆丁·欧文那周来过两回,有一回他偷偷带来半打啤酒,萨帝厄斯只喝了几口,就被昆丁把啤酒罐夺去自己喝光了。“遵医嘱!”昆丁边说边用手背抹抹嘴,又打了个嗝问道,“有我这样的朋友来探望你骚扰你,是不是特棒?” “说真的,门外那些警察,真有必要?” “大概只是你住院这几天吧。之后你得自己在身上藏把武器,直到我们找出真凶,把他们捉拿归案。” “他们?你觉得不止一个人?” “这种事从来都不止一个人。那把AR-15非常干净,手法职业,恐怕是从芝加哥来的杀手。” “但为什么找上我?我有什么让他们感兴趣的?” “跟维克多·哈罗有关,这点我敢断定。我在联邦调查局找了些关系,看看能查到什么。明后天我们再谈吧。” “多谢你安排的岗哨。看起来很吓人,但也让人觉得踏实。好兄弟。” “那还用说。听说伊莲来看过你?” “她告诉你的?” “你可真是出手不凡,萨帝厄斯老弟。” “哇,也许吧。” “好吧,你先保重。再会。” “多谢。” 第五天萨帝厄斯出院回家。伊莲帮他从医院大门挪到她停在廊柱下的揽胜越野车上。护士帮忙把他受伤的腿抬起来塞进车里,他们把乘客座往后移,他才能倚进去。他个子高,动作起来很困难,伤腿还不灵便,依旧疼得厉害。医护人员本以为出院时他会需要轮椅,但见他恢复得如此快,便准他仅仅带着拐杖出了院。四周以后,他可以把拐杖换成手杖,不过之后恐怕得用好一阵子手仗。 伊莲将车缓缓开回四个街区之外萨帝厄斯的家,扶他进屋。她做了午餐,让他坐进她要求买的躺椅里。午餐是面条鸡汤和烤芝士配甜酱瓜。萨帝厄斯喝了一听健怡可乐,吃了一把奇多粟米脆。他突然觉得饿坏了,突然万分珍惜这些寻常饮食。伊莲整理好厨房,擦干双手。“好吧。”她说,“都妥当了。”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嗯,你知道。” “怎么?” “在我赶回家前,给我一个温柔的吻。女儿在学校,但我想跟她的保姆碰个面。我会及时回来做晚饭,需要我带些什么?” “嘿,我还在想那个温柔的吻呢。过来这儿。” 伊莲过来跪在大躺椅旁,萨帝厄斯倚过身,用手臂搂住她的双肩。他亲了亲她的脸,她将双唇迎上去。俩人深情拥吻,美好的感觉几乎令萨帝厄斯晕厥。他松开手,任她静静地靠着。最后伊莲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起身准备离开,“我五点左右回来。”她说,“回见。” “回见。” 之后整个下午萨帝厄斯便在沉睡中度过。 1 美国小说家,普利策小说奖得主,著作有《卡瓦利与克雷的神奇冒险》等。 第24章 “把手抬起来,”萨帝厄斯对克莉丝汀说,“快点,拜托啦!” 克莉丝汀张开手掌,放在律师的办公桌上。萨帝厄斯将右手搭在她的手上。他猜对了:她的指头要长出一截。“我说对了!”他叫道,“你的手比我的大!” 克莉丝汀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我坚持锻炼。而你没有。” “来掰手腕?”他提出,“试试嘛。” 克莉丝汀站起身把胳膊肘立在办公桌中间。萨帝厄斯依葫芦画瓢,站定,把身体的重量压在那条没有受伤的腿上。两只手紧扣在一起,开始较劲。他鼓足力气,握紧她的手,使劲下压,想把她的手放倒——徒劳无功,她的手就好像一把四英寸的铁制扳手,纹丝不动。她打了个哈欠,又看了看表,“你希望我什么时候结束你的痛苦?”她气都不喘地问道。他正要回些自作聪明的漂亮话,她的二头肌突然发力,将他的手背拍在了桌面上。“还需要三局两胜吗?”她平静地问。 “可恶,”萨帝厄斯揉揉肩膀,“可恶!” “嘿,当我练二头肌、练三头肌的时候你在看书。我的优势是这里,”她示意自己的身体,“而你的优势是这里。”她又指指脑袋,“任何东西都是用得越多越发达。你又没在部队服过役,对吧?” 萨帝厄斯回想起从法学院毕业的第二天,面试海军陆战队军法署成员那次狼狈的尝试。他们说,他可能会被派驻夏威夷,在这之前,得在航空母舰上或者阿留申群岛最南端的岛屿上服役两年,去哪里他可以自己选。他胆怯地退缩了。在浏览了一遍招聘会上剩下的职位之后,他决定自己创业。其他没人愿意雇他,他又不想在阿拉斯加州待上两年把睾丸冻坏,或者因为适应不了海上的颠簸而在航空母舰的医务室里苦熬两年。 “是的,”他对克莉丝汀说,“我没有服过兵役。” “强大陆军,挑战自我1。我服了兵役,兵役造就了我。论扳手腕,我们家乡那些干农活的人都赢不了我,大多数运动员也都不是我的对手。” 她身穿丈夫巴迪圣诞节送她的灰色毛衣。萨帝厄斯看着毛衣衬出的那副宽阔肩膀,她真是个运动健将,同时还是位贤妻良母。 “杰米在你家过得怎样?” “很好。他和孩子们都熟了,对他来说这就像放假一样。唯一让人难过的,是晚上睡前亲他的时候,他都会哭。他想妈妈。” “这对杰米来说肯定很难,艾米琳一定也是肝肠寸断。所以,我们必须得在这次保释听证会上获得法庭的支持。我已经起草了《保释条件设置申请》。” 离萨帝厄斯中枪已经过去九天了,这是他出院后正常上班的第一天。尽管他费了很大劲才自己开车出了门,办公室的楼梯也让他苦不堪言,但他最终还是做到了。他没有去咖啡馆,时间紧迫,他来不及与人闲聊。“我们要争取保释。准备早上的听证会吧。” 萨帝厄斯语速缓慢地将保释申请给克莉丝汀读了一遍。 听他读完后,她问:“任何受到指控的人在法院宣判有罪之前都应视为无罪,我们都看过《无罪的罪人》2这部电影。这么说,所有人都可以获得保释?” “除非有合理的理由拒绝保释。” “什么理由?” “如果被告有逃逸可能,则不可保释;或同时犯有其他罪行,则不可保释;或有干扰证人的行为,也不可保释。” “艾米琳不在上述之列,所以她能获得保释?” “还有一条最要命的:如果证据确凿或推定有力,也得不到保释。” “你是说关于她有罪的推定?” “正是。所以,让我们来看看已有的论据。” 克莉丝汀做起了笔记,“第一,有人被谋杀。” “第二,艾米琳有谋杀动机。因为受害者曾在她胸口上刺字。虽然犯罪动机不属于谋杀要素,但在这起州政府起诉的案件中,却如雪上加霜。” “第三,在她家里发现了谋杀武器和匕首。” “第四,也是最糟糕的一点,武器和匕首上沾满她的指纹。这就足以判她有罪,甚至足以送她进死刑室。” “她会被注射死刑。” “除非我们的辩护非常有力。” “这么说,明天早上她不可能获得保释?” “武器上她的指纹将这条路堵死了。” “可恶,萨德!她没有杀人!你清楚,她清楚,我也清楚!” “或许普莱雷特法官、昆丁·欧文和奥尔迪曼警长也都清楚。但证据显示却事与愿违,这些证据会将她送进死刑室。” “太可恶!我受够了。我恨不得到街对面把那个女律师打得满地找牙。” “你是说总检察官特别助理?你当然能拿下她,克莉丝汀,这点我毫不怀疑。” “只要她敢瞄我一眼,我绝对不客气。简直受不了那个婊子。” “嘿,别意气用事,好吗?”萨帝厄斯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思却和克莉丝汀一样,想要不计后果地把罗兰达·巴雷从图书馆二楼的窗户扔下去。她仗着自己是伊利诺伊州总检察官的特别助理就耀武扬威,在他面前盛气凌人,但同时又异常狡猾,说话轻言细语,举止端庄得体。然而,在那看似天真无邪的外表下,隐藏着一只凶猛的母狮,任谁挡道,哪怕是自己的骨肉,她也会立即将对方生吞。萨帝厄斯知道她是一个狠角色,她自己也清楚萨帝厄斯看清了这点。萨帝厄斯被胸中的怒火烧得浑身发抖,同时对保释听证会也愈感不安。他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他知道,那个婊子击中了他的要害。整个州政府的力量挡在他面前,他感到无能为力。政府有资金、有警察、有罪证化验室,还有用不完的预算——这些足以葬送艾米琳。现如今,他们还把办公室安排在本地的法院大楼里,霸占了三楼整整一层。 而他有什么呢?一栋无名楼梯房里的一间简陋办公室,仅十八个月毫不相关的案件辩护经验,一个没钱为自己请律师的客户。再加一条瘸腿。幸好是左腿受伤,他还能用右脚开车,对此,他真是谢天谢地了。有那么一瞬间,从这个案件中抽身而退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让法院给艾米琳另外安排律师,这样还可能获得郡里的资金支持,有机会让别的罪证实验室重新做一次指纹分析和检查。但他立即抛弃了这个念头,艾米琳选择他为自己辩护,他倍感荣幸。最重要的是,他感到强烈的职业责任感。这个案子在他内心扎根,填满了他的梦境,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它。看书时,他会想到艾米琳正在受的苦。开车时,有关案情总会在眼前出现,有几次想得入了神,险些把车冲出马路。他感到自己被这个案子活活吞噬了,终于体会到什么是无法自拔。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里面,如果失败,他是否还能重整旗鼓?如果因为自己的失败,艾米琳被判死刑,他今后该如何面对其他客户,如何让他们相信自己?他的律师生涯将一败涂地,他自己将彻底完蛋。到那时候,他只能重回学校学习……当个焊工什么的。今后不可能再从事为他人争取权益之类的行业了,因为他肯定会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而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最不堪的秘密:他决无勇气再做律师。他将一蹶不振。 桌子对面,克莉丝汀靠着椅背,喝了一大口伯爵红茶,“情况怎样?糟透了?” “我得去法院提交申请。请帮我复印两份。” * * * 尽管萨帝厄斯不愿承认,但现实仍然残酷地不断提醒着他,最终让他别无选择。枪击事件极大地改变了他的生活,他再也做不到毫无顾忌地走路上班,不得不选择开车,而且一路不停地透过后视镜观察情况。每天起床之后,也没法再骑健身单车了。他在亚马逊买了一台多功能健身椅,伊莲帮他组装了起来。为了尽可能保持有氧运动,他会做十几组练习:卧推、划船、仰卧起坐等等。早上他也不再去咖啡馆与大家闲聊了。因为拄着拐杖走来走去,还要经过那么多扇门,一会儿上车一会儿下车,太费劲了。再说,银顶饭店里熙熙攘攘,他无法确定那里是否安全,也没办法仔细观察一一记下每个人。说不定会有人偷偷进来,走到他面前,将枪口顶住他的胸口,了结他的性命。他得尽量避免公共场所。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却也无可奈何。昆丁·欧文和查理·奥尔迪曼确保他的家门前从早到晚都有警察把守。可萨蒂厄斯心里清楚,他们的保护不可能一直这么持续下去,迟早会有别的案子或者其他事情需要将他们的人手调走。到时候该怎么办?他不知道。谁还能继续保护他?一想到警察被调走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他就感到如芒在背。 * * * 保释听证会不出所料地棘手。罗兰达·巴雷到场了。萨蒂厄斯注意到,她依旧穿着昨天那件外套。艾米琳当然也在,但这次她没有换上自己的衣服,而是穿着监狱发给她的橘黄色囚服,囚服背后印有“希卡姆监狱”字样。《希卡姆快报》派来了一位本地新闻记者,到场的还有两名来自昆西市的记者。这场听证会的旁听人数少了很多,这多少让萨蒂厄斯松了一口气。听证结果注定不会太好。 “法官大人,”普莱雷特法官一宣布听证会开始,萨蒂厄斯就开口道,“被告要求修改保释条件。我已提交了书面申请,里面有详细说明。本案的被告是一名本地女性,在奥尔比特有很多家人和同事,她名声清白,儿子和母亲也在本地,不存在逃逸的可能。她没有护照,也不需要护照。她没有钱,也没有任何资产,做不了现金保释或房产保释。我方要求修改保释条件,允许她获得具结保释。”具结保释只需要被告的签名作保,便可得到释放。萨蒂厄斯没有更多可说,草草结束了发言,对法庭表示感谢后坐回自己的位置。艾米琳对他今天的无力表现好像浑然不觉,起码在萨厄帝斯看来是如此。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可施了,他料到结果会怎样。 “巴雷女士,”法官问,“州政府有什么意见?” 总检察官特别助理从座位上迅速起立,“州政府请求保释条件维持不变,法官大人。我想请法院注意,我向伊利诺伊州警察局罪证化验室提出了《总检察官特别要求》申请,并已经拿到从被告家中搜出的两件武器上的指纹初步分析。我现将分析报告复印件提交给法院以备记录,同时也给被告律师一份。法官大人,如您所见,两件武器上都有被告的指纹。对枪支的初步司法鉴定表明,击中维克多·哈罗头部的子弹正是这把手枪打出的。因此,证据清楚,有罪推定有力,被告应继续受到监禁。根据目前的情况看,那才是属于她的地方。” “稍等片刻,”普莱雷特法官随即开始阅读那份题为《州政府1号证据》的罪证化验报告,认真地消化着里面的内容。 随后,他看着萨帝厄斯说:“律师先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法官大人,我请求法院将本次听证会的时间延长一个星期,以便我们对罪证化验报告进行评估分析。” 法官摇摇头,“不行,墨菲先生。法院拒绝你提出的修改保释条件申请。希卡姆郡警长将继续对被告进行监禁。墨菲先生,你有权随时提出二次申请。法院愿意予以重新考虑。但你几乎没有胜算。有罪推定非常有力。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认为你的客户有重大犯罪嫌疑。休庭。” 萨帝厄斯一下子懵了,他没料到纳森·R·普莱雷特法官会说出最后这番话,自己一直把他当朋友。但他也明白法官说得没错,艾米琳目前的情况非常严峻,事实上,看上去是无望了。警察把她带走时,她惊慌地看过来,萨帝厄斯用口型示意,自己会去监狱找她。 罗兰达·巴雷收起资料,一声不吭地走了。到门口时她又转过身说:“律师先生,想做交易也没门了。期限已过。” “我知道,”萨帝厄斯闷闷不乐地回道,“何况我们也没打算做什么交易。你要是还有更好的差事,就别转悠在这里等我的回复了。” 他曾决意要赢下这场官司,只是究竟怎么赢?他需要一些时间,一些机会来创造一些合理的疑点。但要从什么方向入手,他毫无头绪。萨帝厄斯步履缓慢地回到办公室。 * * * 每周日下午,他们都会安排杰米去看望母亲。警察将艾米琳和杰米安排在律师会议室见面。母子俩每次在仅有的一个小时里有说有笑,却又泪水涟涟,时间一到,杰米就不得不跟着克莉丝汀离开,而艾米琳则哭喊抽噎着被押回监狱。每周三晚上他们还有一次非正式的团聚,警长每次都会带来一台便携式电视机,克莉丝汀会带来几盘录像带,让母亲陪着儿子一起看看节目。他们还准备了饼干和牛奶,这对母子至少在这一个小时内,把分别的痛苦抛到脑后,欢聚一堂。 艾米琳对他们这样的安排感激不尽。她在狱中享受的是模范囚犯的待遇,萨蒂厄斯给她买了一台小电视,狱警不断送来从海恩斯杂货店买来的报纸和杂志。两个月来,她天天吃银顶饭店的菜肴,食物已经索然无味,却能填饱肚子。因为缺少运动,她甚至长胖了。以前,她每晚在饭店忙碌八个小时;现在,她整日呆坐在监狱牢房里,眼睁睁看着身上的脂肪日渐增多,厌恶不已。查理·奥尔迪曼偶尔会送来妻子做的拿手菜;有时候萨蒂厄斯也会顺道带一包麦当劳汉堡和薯条,让她换换口味。艾米琳心中感激,可仍然每天掉泪,在夜里哭着睡去。 胸口被刺的字还是没有褪去,这又给她平添了痛苦。无论她洗澡时怎么擦拭,都洗不掉一丁点墨迹。看样子,从今往后,她和维克多是分不开了,这让她万念俱灰。她从未真正喜欢过维克多,也没有非常讨厌他。和大多数有钱人一样,维克多认为自己有资格随心所欲地消费任何东西。谁知道呢,艾米琳想,如果自己突然中了彩票,说不定也会那样。她从来没想过要一夜暴富,虽然萨蒂厄斯有几次曾说,等这个案子一结束,他就会帮她提起诉讼。他没说要起诉谁,只是说要起诉。自从最初的维克多·哈罗案因维克多的死而不了了之以后,她就再也不指望能因为自己身体遭受的伤害获得什么补偿,更别说她所受的牢狱之苦以及可能的死刑所带来的日日煎熬。这些苦甚至也不算什么,真正让她恐惧的,是杰米将永远失去母亲。她无法承受这种想法所带来的痛楚,只能用泪水缓解。 一股惨淡的气氛笼罩在希卡姆郡警察局和监狱的上空,也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1 “Army strong.Be all you can be.”为美国陆军征募宣传标语。 2 Presumed Innocent:美国悬疑电影,1990年出品,由哈里森·福特主演。 第25章 这天是审前动议日1。罗兰达·巴雷早已回到她在斯普林菲尔德设施齐全的办公室。她今天专程又回到奥尔比特,只是为了得意地坐在一旁,看萨帝厄斯陈述他那些无用的动议,看他拼命想从那一堆不利证据里挣脱出来。她没有什么要说的,更没有什么要去反驳的,因为被告提出的动议缺乏根据,毫无意义,普莱雷特法官现在完全站在州政府这边。这些动议不值一提,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巴雷也没将其当回事。她脸上流露出的厌倦表情与一个不停驱赶小飞虫的人并无二致,她甚至只想抽身而去。她和萨帝厄斯说的唯一句话就是听证会结束后的“再见”。两人对认罪协商只字未提,萨帝厄斯没打算通过认罪让艾米琳获得减刑,罗兰达·巴雷也说到做到,以书面形式撤回了之前提出的认罪减刑条件,并向萨帝厄斯表明她将会要求死刑,建议他去找一个更资深的律师帮他。 萨帝厄斯很认真地考虑了这个提议,他觉得巴雷说得对,便向艾米琳表达了这一想法。艾米琳断然拒绝,她想要、且只想要萨帝厄斯帮她,即使法官认为有必要再增加一个律师,她也不会同意。她不信任其他任何人,也不愿意和其他任何人合作。萨帝厄斯在与法庭的例行电话会议中报告了这一点,幸运的是法官也没有强求。不过法官坚持让艾米琳回到法庭,将法庭曾建议她考虑追加一位在谋杀案件上比萨帝厄斯更有经验的律师这一事实记录在案。艾米琳在法庭上再次生气地拒绝了这个提议,之后甚至不愿意再看法官一眼。“我知道我的权利,”她喊道,“我有权利自己选择律师,不用别人替我选。”警员将她带回监牢,此事不再重提。 * * * 一天中午,克莉丝汀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为孩子们做午饭,而是来到萨帝厄斯的办公室。她坐到萨帝厄斯对面,等埋首工作的他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来。“怎么啦?”他问,觉得她在研究自己。 “是时候让你学学射击了。” “射击?为什么我要学射击?”萨帝厄斯心知肚明地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过了这么久她才提起这事,倒让他有些惊讶。他想,可能她得到了风声,也许守在他家门外的警力即将转向别处。 “万一有事,你得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他认真地看着她,“你听说了什么吗?” “警察随时都有可能撤走,黑帮已经试过一次要做掉你,你应该对实战射击有所了解。放一支枪在你家里,放一支在办公室,再放一支在你的外套里。” “没必要吧……” “哦?你觉得我在和你商量?跟我来。” 萨帝厄斯有点慌,对克莉丝汀强硬的指令猝不及防,“去哪儿?” “塞耶体育用品店。”她说的是位于小镇西边的一家商店,“那儿有三个靶场,巴迪和我经常去练习射击。来吧。” 萨帝厄斯跟随克莉丝汀出门,靠栏杆和拐杖下了楼。他们坐她的车来到塞耶体育用品店,要求试一把点40口径的格洛克手枪。塞耶先生把枪和两盒弹药交给克莉丝汀。“还有消声器。”她说。 俩人来到空荡荡的靶场。“好了,我给你演示一下半自动手枪的基本使用方法。开始吧。” 一个小时后,他们回到办公室。这个下午,萨帝厄斯的目光多次停留在书桌边的枪盒上。他现在正式拥有一把点40口径的格洛克半自动手枪。而且,他已经知道怎么使用了。他知道如何将它拆开,如何做清洁,如何上子弹,如何打开保险,也知道如何双手握枪,直臂瞄准。在二十英尺外,每一组三连发射击他都能命中靶心。在三十英尺外,他几乎可以做到同样的准度。“大多数情况下,”克莉丝汀告诉他,“你需要在五到十英尺距离内朝敌人开枪。你最需要在这个射程范围进行练习。”之后她让他自己练习。在打掉四盒子弹后,他们返回办公室,津津有味地享受起麦当劳巨无霸汉堡和奶昔。总的来说,他喜欢这次训练。周六早上,他们会再次碰头练射击,巴迪也会一起来。周六客人很多,所以他们预约了早上八点场。 萨帝厄斯对此颇为着迷。之前,他对枪完全没有概念;而现在,他把自己武装起来了。他正在试戴一个全新的肩带式枪套,枪在桌上,枪套绑在他背上。而今晚,他会把枪放进枪套,戴着外套下面,回家。但是,等到那刻真的来临,他是不是真的有勇气,愿意向别人开枪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1 审前动议:在英美法系中,诉讼当事人在正式审理之前就特定问题向法院提出裁定的正式请求。 第26章 提出审前动议的情况很罕见。没有认罪,便无从提出证据禁止的动议。搜捕证的发放有着充足的正当理由,因此法庭拒绝了律师提出的“排除将手枪和匕首作为证据”的动议。萨帝厄斯在庭上大声呈情,据理力争,但他的呈词一结束,法庭便即刻予以了否决。毕竟,搜捕证是普莱雷特法官亲自签发的,他没有道理现在质疑其合理性。不,对手枪和匕首的搜查及没收都是合法的,这点也将当着陪审团的面进行确认。 “排除将罪证化验室报告作为证据”的动议也被迅速否决。萨帝厄斯没有足够财力自行对证据进行检测,他的禁止动议主要基于自己的猜测和假设,其分量在法庭上轻如鸿毛。萨帝厄斯也考虑过申请改变审判地点,但他越琢磨,越意识到艾米琳在本地的声誉只会给她带来利好。因此他决定,就算法庭提议,他也将坚持要求在本郡进行审判。 第27章 四月的第一个星期一,庭审正式开始。天刮着大风,时而雪花潇潇,时而寒雨纷纷。雪花很轻盈,像是一场静默的申诉,并不会有更大的动作。寒雨落在地上就融化了,没有在窗户或挡风玻璃上结冰。 萨帝厄斯只需要一根手杖就能四下走动了,不过,那把手枪依然藏在大衣下面的枪套里。晚上看电视或读书的时候,他会把枪放在躺椅边。睡觉的时候,他把枪放在床头柜上。枪已上膛,随时准备开火。法庭的警官们知道缘由,安检时会主动放行。普莱雷特法官明明白白地吩咐过他们:萨帝厄斯可以带着枪随意进出。通常,普通市民不可能携带武器进入法庭,他是个例外。 天气让萨帝厄斯联想起当下的处境:是雪还是雨,有罪还是无罪?他拄着拐杖走进法庭,克莉斯汀拖着一个拉杆箱紧随其后,箱子里塞满各种证据文件、便签本和书。萨帝厄斯需要去趟洗手间,他感到胃里一阵抽搐,肚子像是会随时爆开。曾经,他面对司法学校的考试以及律师考试时,感受过无助的恐惧;而现在,同样的恐惧再次袭来。这种感觉是你虽然已经全力以赴去准备,却又明知这并不足以应付即将到来的挑战。他很幸运,司法学校的考试没有难住他,律师考试也是一次通过。但现在是他的第一次陪审团庭审,这里不再有学习小组、考前复习、记忆技巧,以及老鸟传授的考试经验。更何况他很清楚,对方的怀疑很合理,不用费多大力气就可以证明艾米琳有罪。他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此刻他宁愿放弃所有,去当一个办公用品店店员,在收银机旁耐心等待今天的第一位顾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备受恐惧煎熬。这是一种在司法学校里没人会告诉你的恐惧感,他们又怎么可能告诉你呢?他想象在大战前,士兵们肯定也有一样的感受:倾尽全力厉兵秣马,但依然可能有去无回。当法庭陡然肃静下来,萨帝厄斯的心里正是这种感觉。空气中充满了期待,而有的人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早上九点整,普莱雷特法官的法庭书记员从法官室走进法庭。此时,小小的旁听席上挤满了陪审团候选人、旁听者以及媒体记者。围栏里只有律师和法庭工作人员可以进入,几位警员在里面来回巡视,就好像这是他们的领地。法庭书记员进来时,大部分警员撤离了法庭,但他们的气场仍在,他们已经向公众表明:“这个地方属于我们,属于法律和秩序。” 萨帝厄斯瘸着腿阔步走进围栏里面,煞有介事地坐上了辩护律师席。他暴躁地把书和文件在桌上铺开,又借题发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宣告自己拥有对这块地方独一无二的所有权。 九点过五分,哈什曼警官带着艾米琳走进来,在萨帝厄斯旁边坐下。在律师桌与后面的围栏之间,有一长排带坐垫的船长椅,这是给律师们准备的,他们坐在这里等待自己的回合到来。哈什曼警官自行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就在艾米琳身后,他让大家知道,艾米琳由他负责,虽然她和律师坐在前面,但她仍然是一名被拘留者。 不久罗兰达·巴雷和治安官奥尔迪曼并肩走了进来。治安官是主要的案件调查人员,将代表州政府执法部门出庭,因此他会和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巴雷一起在律师席就座。巴雷所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本《伊利诺伊州证据》手册,她面前的桌子上散落着三本便签本。 随后法官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进来了,他法袍摆动,大步走到法官席,俯视着法庭里的众多面孔。整个法庭安静下来,“谢谢大家,”普莱雷特法官说道,“请大家就座。”法官向书记员点了点头,书记员宣布开庭,“肃静,肃静,肃静,由纳森·R.·普莱雷特法官阁下主持的巡回法庭现在开庭。” “谢谢。”普莱雷特法官环视律师席,对众人的位置安排感到满意,“律师们,”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在选择陪审团成员之前,你们可有审前事项需要法庭处理?” “没有,法官大人。”罗兰达·巴雷迅速起身回答,严肃得好像马上就要行刑。 “没有,法官大人。”萨帝厄斯努力挺直身体站起来,腿伤未愈,他看上去一肩高一肩低。他真希望能召唤出什么神迹,来改变目前别人眼中自己的弱势状态,但是他知道没有这种东西,大战当前,他也想不到任何随即能用的新战术,他坐了下来。身边的艾米琳呼出一口长气,坐在这里的分分秒秒,萨帝厄斯都能感受到艾米琳对自己的期望。 “很好。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请书记员通过抽签决定陪审员名单。” 书记员开始随机抽取名字卡片,被叫到名字的陪审员候选人依次在陪审席就座。 随后法官继续说道,“今天到场的各位都收到了陪审团传票,作为巡回法院候选陪审员,你们被召集至此是为了表达你们的立场,履行重要的职责。你们的名字都是从一个名单中随机挑选出的,该名单由注册选民、失业登记人员、驾照持有者、伊利诺斯身份证件持有者,以及居住在本地的残障人士组成。从这些人中我们会选出部分,来组成听证某些案件的陪审员团队。” 萨帝厄斯看着陪审席上的面孔,他知道其中一些,但大多都不认识。不过律师们手上有一张候选陪审员背景调查表,表上对于今天出席的每位候选陪审员都有寥寥数语的描述。在开庭前萨帝厄斯已经和克莉丝汀一起浏览过此表,也和昆丁讨论过一遍。昨晚,他甚至还和伊莲一起过了一遍这份名单。他觉得比起罗兰达·巴雷,自己对这些人更加了解。表上的大多数信息并没什么用,但有一些信息对他会很有帮助。他开始按照陪审员的名字在表上查找对应的人,并把某些信息指给艾米琳。“有意思。”他向她低语道。 法庭开始询问陪审员一些常规问题:姓名、年龄、住址、婚姻状况、行业、职位或者专业、子女状况、党派、是否是执法人员等等。随后便是律师们做过充分准备、一直等待的时刻:对陪审员进行自由提问。 罗兰达·巴雷先开始。“女士们,先生们,”她刚开口,后排一位老先生立即挥了挥手,虚弱地应了声“到”。 “你们有谁听说过此案?”巴雷没有搭理老先生,继续问道。 老人坐直了身,“没有听说。我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巴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谁认识维克多·哈罗?” “谁?”老先生问道,就好像她在与自己单独对话。 “维克多·哈罗,本案的死者。” “我可不认识什么死者,不认识。” “就是被谋杀的那个男人——你认识他吗?” “不,被谋杀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总检察官特别助理看上去很恼火,她竭力维持着耐心。“我无意打探你的隐私,但我想问问,嗯——”她从陪审员对照单上找出他的名字,“——博迪卡斯先生,你是否听不清楚我说话?” “清清楚楚。一根针掉了我也听得见。” “但好像你听不明白我的问题。” “是有些不明白你的问题。我是个病人。” “那么是什么病?不用说得很详细。” “哦,他们跟我说,是老年痴呆症早期。” 普莱雷特法官从高高的法官桌上伸出双手,示意律师们过来,低语道,“律师们,我认为有理由替换博迪卡斯先生。有谁反对?” “没有,法官大人。”律师们异口同声。 博迪卡斯先生离开他的位置,一个有雀斑的年轻女士取而代之。她看上去刚过三十岁,显得很警觉小心。 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巴雷继续提问。她问诸位对陪审员义务的感受,对本案有什么看法,是否有人对于杀人案有特别的情绪,是否有人对死刑有特别的情绪或意见。时不时有人举起手来,而在最后一个问题上,有六个人做出回应,其中三人夸张地挥舞着手。“好的,”巴雷说,“我会单独问你们每一个人。作为本案陪审员,如果掌握了所有证据,并有充分合理的理由相信被告有罪,你们是否会因为她可能被送进死刑室而犹豫投出有罪票? “反对,”萨帝厄斯站起来,“控方律师在试图预审陪审员。” 普莱雷特法官深思熟虑地说:“我认为这些问题没有不妥,墨菲先生,我也不认为这对被告不利。巴雷小姐,你可以继续。” “书记员能否帮我重复下问题?” 书记员将刚刚记录的问题朗读了一遍,所有目光都聚焦到刚才率先举手的那位陪审员身上。“好的,”巴雷说道,“你的姓名是玛蒂尔德·汉娜,三个十多岁男孩的母亲。你要如何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否会仅仅因为有死刑的可能而犹豫投出有罪票?” 汉娜说:“我相信上帝不希望我们去审判他人。”她望向其他陪审员和听众,希望获得支持,仅有几个人点头表示同意。她低下头去,“我只是觉得,无论什么原因,我们都无权剥夺他人的生命。‘莫要论断人,免得被论断。’1这就是我想说的。” “也就是说,你的宗教信仰会阻止你投有罪票,哪怕你相信法庭已经合理地证明了被告有罪?” “不是会阻止我,”玛蒂尔德·汉娜说,“我只是觉得这会让我很困扰。” 很好,萨帝厄斯心想,为了将这名女士剔除,巴雷即将使出一项必杀伎俩。他的心中升起一丝喜悦,默默祈祷上苍眷顾,虽然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那么信仰上帝。 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巴雷紧追不舍,转弯抹角地问道,“所以,就算你知道,这样可能导致被告被判死刑,你还是会投下有罪票?” “反对,”萨帝厄斯再次起身,“对方律师试图让这位证人做出承诺和保证。这是不适当的陪审员预审查行为。” “同意,”法官说,“汉娜小姐,律师们提的问题,有的我不会反对,但有的我会提出异议,这并不意味着你做错了什么。现在我要告诉你,你可以不回答最后这个问题。” 玛蒂尔德·汉娜摇了摇头,“但是我想回答。在投票前我需要祷告,以获得一些指引。我不能光靠自己的力量做出决定。” 很好,萨帝厄斯心想,你帮了我大忙。 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巴雷看了看笔记,继续问道:“女士们先生们,只有被指控的那个人知道维克多·哈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许甚至不会提供证词,所以政府并没有目击证人的证词。你们都知道,这是一起一级谋杀案件,鉴于此,你们是否会认为:这起案件实在非同小可,无法仅凭旁证就裁定她就是凶手?” 萨帝厄斯觉得应该提出反对,却又想不出确切的反对理由,所以,他决定按兵不动。和法庭里其他人一样,他也想看看有谁会举起手来。然而,一个也没有,最后总检察官特别助理点点头,并记下了一笔。萨帝厄斯也做了些记录,等到他发言时,他也许会再回到这个话题上。 巴雷继续下去,“是否有人觉得自己无法参加一起极刑谋杀案件的陪审——因为这意味着结果可能是死刑?” 萨帝厄斯噌地站了起来,“反对。这个问题已经问过并且回答过了。” 普莱雷特法官点点头,“律师,”他对检方律师巴雷说道,“关于陪审员是否愿意为一个杀人案件做出判决,你已经知道答案了。请继续下一个问题。” 巴雷尝试着又换了种略微不同的发问方式:“现在,假设陪审团的每一位都赞成可以用死刑来惩罚这起犯罪行为的实施者,陪审团中是否有人因为这次犯罪的类型和性质,会有意无意地受到一点影响,抱有一丝成见?你们中间是否有人更倾向于判处被告监禁而非死刑?” 后排有一只手举了起来。“汉娜小姐?” 太好了,萨帝厄斯心想,又是她,请千万不要让自己被踢出局。他希望并祈祷她能继续留在陪审团。他知道她完全反对死刑,这让法庭有足够理由将她换掉,然而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因为死刑而拒绝投有罪票。请不要再多说,他心中默念。 “我又想了想,”玛蒂尔德·汉娜说,“我会在有可能死刑的情况下做出有罪判断。” 答对了!萨帝厄斯心想。谢天谢地。 “很好,谢谢你,汉娜小姐。是否还有人认为自己可能在杀人罪案件中偏向监禁而不是死刑?”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再上钩。现在陪审员们已经不再仅仅是好奇了,他们更希望在陪审过程中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案件似乎非常重要,天晓得,可能有人会为此写书,也许就是陪审团中的某人。也许今后,美国人在组成陪审团时,也会有自己的文学经纪人。他们可能会需要做记录,不过可不是记录在那本法庭提供的笔记本上,因为那些笔记在庭审结束以后就会被集中销毁。所以,无论如何他们得留在陪审席上多了解一些情况。 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巴雷毫不气馁,她知道艾米琳在当地声誉无瑕,“如果有机会,是否有人愿意为被告提供一些与本案不直接相关、无论好坏的旁证?” “反对,”萨帝厄斯说道,“问题过于宽泛,过于笼统。” “反对有效。” “那我这么说吧,即使法庭有足够的理由证明被告有罪,但会不会因为她在当地声誉不错且没有犯罪记录而影响诸位投票?” “反对。要求陪审团给出判决承诺。这是不正当的。” “反对有效。检方律师,请遵循标准的陪审员预审查程序。” “本案在开审前,本地媒体已经进行了大量报道。我的办公室就有一些剪报,而且我们也都看到了第5频道的新闻报道。你们是否记得那些报道中会影响你对本案判断的因素?或者说,你们能否把那些报道放在一边,只接受在本法庭上由证据推导出的事实?” “反对。首先,这是多重问题。” “反对有效。” “其次,这与姆明案2所遵循的原则不符。宪法规定,法庭不允许律师向陪审团就他们在庭审前已经获得的媒体信息内容进行提问。恰当的问题应该是:他们是否已经形成了某些不公正的成见,而非问他们是否记得新闻报道的内容。”萨帝厄斯很满意自己这次提出的反对;他做足了功课,对陪审员预审程序的了解其实比早上踏进法庭时自己以为的要多一些。也许……只是也许…… “反对有效。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巴雷女士?” 总检察官特别助理翻看着自己的记录——或假装翻看着记录,试图掩盖连问了几个不适当问题的尴尬,萨帝厄斯心想。她更像是在故作一副思虑的表情,以示自己仍占有上风。 “没有了,法官大人。” “很好。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将要午间休庭。请大家在一点前准时回到指定座位。别忘了书记员提出的注意事项。请不要与任何人,包括这里在座的各位讨论本案。请回避关于本案的任何新闻信息,以及电视报道。若有任何人想与你讨论本案,请即刻通知法庭。谢谢。现在休庭至一点。” 萨帝厄斯和艾米琳耳语了几句,随后戴尔·哈什曼将她带回监狱吃午饭。萨帝厄斯匆匆赶回办公室,他对陪审员预审产生了几个想法,得计划一下,下午一点该他发言时会用得上。 1 Judge not, that ye be not judged:出自圣经《马太福音》。 2 姆明案(Mu'Min v. Virginia):1991年由美国最高法院判决的著名案件。该案认定,根据第十四修正案的正当程序条款,法官可以拒绝对准陪审员有关其所获知新闻报导的具体内容的询问。 第28章 乔治亚娜·阿门特劳特有个习惯,每天中午,她走进艾米琳那空荡荡的房子时,就把自己想象成电影结尾滚动显示的长长的工作人员名单里的灯光师,将房子里的灯按她的想法一一打开。某一天他会让厨房和洗衣间的灯整个下午及晚上都亮着。第二天,换到客厅和浴室的灯。第三天,轮到车库灯——灯光会从车库大门的玻璃上透出来——以及阳台灯。她的目的是防小偷。她也会检查艾米琳的语音信箱。然后把邮局投递的信件拿回屋,放在厨房台面上,台面上有一本白色便签本,她把语音留言都记录在上面。很快——但愿——很快艾米琳就会回家,会希望看到家里的一切井井有条。这是母亲应该做的,而乔治亚娜·阿门特劳特比其他母亲做得更好。她必须如此,因为在那次打猎事故中,是自己使艾米琳过早地失去了父亲。因此,她一直在想方设法补偿女儿。 这天,乔治亚娜正在琢磨下午和晚上留哪些房间的灯,突然厨房墙上的电话响了。她抛开心里的念头,拿起听筒。 “是艾米琳·兰赛姆吗?”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 “我是她母亲。请问有什么事?” “您女儿在吗?” “不在,但我可以代为转达。请问你找她有什么事?” “我们找到了她的信用卡。” 信用卡?乔治亚娜有些困惑。信用卡又怎么了?艾米琳的信用卡?天啊,这是怎么了,可怜的孩子。 “她的美国运通卡。我们在密歇根大道抓到那个盗用信用卡的人了。” “密歇根大道?你是哪里?” “芝加哥。我是芝加哥警察局的尼克·弗伦佐。我们刚刚从一名女性那里找到您女儿的运通信用卡。此人用卡在梅西百货商城买衣服时,被商场保安捉住了。我们已经把她占用被盗信用卡和诈骗的行为记录在案。您女儿要起诉她吗?” “我的天。要的要的。” 乔治亚娜做了她的年度最重要决定,“可以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吗?回头我让女儿的律师打给你。” “好的。”警察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乔治亚娜,又听她复读了一遍,确认没有记错。 “非常感谢,警官——请拼一下你的名字。” “尼-克·弗-伦-佐。让您的律师打给我就好。作为证据,信用卡会留在我们这里。” “太好了。我一定会告诉墨菲先生。谢谢。” “谢谢您,夫人。祝您愉快。” “谢谢。” 乔治亚娜坐下来,在警察告诉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四周画了个方框,又将方框的线条加深,在两头分别画了箭头。有方框和箭头做标示,艾米琳回来后一定会看见这条消息。 再三考虑之后,乔治亚娜又决定亲自给萨帝厄斯打个电话。他应该知道这事,保护艾米琳的信用卡没准也是他的职责。对,没错。马上给他打电话。她拨通了那个熟记在心的号码。 * * * 中午十二点半,克莉丝汀敲门问萨帝厄斯是否有空。他让她进来。“喝咖啡吗?”当她坐下时,他问,“我正在煮。” 克莉丝汀摇摇头,“我刚刚有所发现。艾米琳的母亲现在在我的办公室,好像说芝加哥警察局找了艾米琳的信用卡。” 萨帝厄斯猛然直起身,“什么!真的?” “千真万确。要和她谈谈吗?” “快请她进来。” 克莉丝汀领进乔治亚娜,让她在萨帝厄斯的对面坐下,自己手里拿着笔记本坐在她身边。 老太太在小坤包里找了又找,最后拿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线条粗黑的方框和两个箭头,方框里面是那位警察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她把这张纸递给萨帝厄斯 “艾米琳的信用卡被偷了。” “怎么可能?”萨帝厄斯问,“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我原想昨天就来找你,但是给你打电话时你在法院。” “谢谢您能来。我们会调查清楚的,阿门特劳特夫人。” “无论如何,”老太太说,“艾米琳一定会感谢你的。” “好的。谢谢您来找我。” 克莉丝汀送她出了门,并再次道谢。老太太缓步下楼,走向东边的监狱。既然已经到了镇上,不如去看看艾米琳吧。 她离开后,萨帝厄斯和克莉丝汀张大双眼四目相对。最后,他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是的,”她说,“有人偷了艾米琳的钱包。很可能是赫克托干的,就在他来过夜的那天晚上。” “没错。他偷了信用卡。” “有个问题。你有没有申请过查看奥尔迪曼警长逮捕艾米琳时做的物品登记?” “没有。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还不赶快去查一查。”克莉丝汀说,“我想我们得去一趟芝加哥。” “我们?” “这次没我的帮忙你可搞不定。”她说,“我现在先回家拿些东西。你去向法院申请对最新发现的证人进行询问。告诉普莱雷特法官你三点之前得离开,去芝加哥一趟,当天就回来。普莱雷特肯定不愿意批准,那个臭女人肯定也会跳起来。不过,一定要让他批准。我一个小时后回来,到时候我们再商量。哦,你身上有钱吗?现金。” “差不多有一千五百块。是房租钱。” “带上,全部带上。我们需要钱。” “我们要干什么,克莉丝汀?”突然间,她接管了一切。萨帝厄斯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这种状况,但克莉丝汀的本性正慢慢展现出来,那是军人的本性。对于她的这一面萨帝厄斯以前只是略有耳闻。而现在她在他眼前活脱脱变了个人,而且看上去对于新角色得心应手。 “去芝加哥。去看看是谁在盗用那张信用卡。” “哦,”他慢条斯理地说,“只要我们找到那个人——” “我们就能找到赫克托。” “而且——”她站起来,端端在他眼前行了个军礼,“我能让他开口。” “你能?” 她斜睨着他,好像在问,你竟置疑我的能力?“我能,”她说,“萨帝厄斯,你以为我那两年在巴格达干什么?” “不知道。他们让你保密。” 她笑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扔给我单独讯问的每一个囚犯,最后都翻肠倒肚全招了。我只需要十五分钟就能让他们哭着叫着供认不讳。” “好吧,由你上。我们把那个混蛋找出来。下午的预先审查我只做笼统的陈述,最多两三个小时。法官一同意,我们就出发。” 第29章 普莱雷特法官破了次例。萨帝厄斯称刚刚发现一个新的证人,急需与其见面,法官听出了他的迫切。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巴雷百般反对,就差对萨帝厄斯恶语相向了,但最终法官还是同意三点钟休庭。在随后一点至三点的两个小时预审中,萨帝厄斯草草走了个过场。他还不确定自己的辩护方向,便没有针对案件细节进行讨论,虽然这种做法有些欠妥,但大家都这样做,他也不例外。 休庭后,萨帝厄斯匆匆忙忙去了趟监狱,一刻钟后,回到办公室。克莉丝汀带回一只运动包。“一些工具,”她说,“我们用得上。我已经准备好了。对了,物品登记记录有什么发现?” “我找查理看了登记记录。他们有她的手提包,但没有钱包。我又找了艾米琳,她说她总是把钱包放在手提包里。所以说,在她被关进监狱之前,有人从她手提包里将钱包拿走了。” “赫克托。” “我正是这样想的。” “我们先给车加油,然后就去芝加哥。我给巴迪发个消息,今晚把孩子们交给他,他们相处得很好。” “我来开车。路上给芝加哥警察局打个电话,肯定还能问到更多信息。” “出发。” 他们加了油,在免下车服务区买了些咖啡,便沿着伊利诺伊州55号公路向北驶去。 三个小时后,俩人来到芝加哥,向西开往与芝加哥警察局的弗伦佐警官约定的地点。萨帝厄斯开车时,克莉丝汀致电那名警察,把艾米琳和维克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并解释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弗伦佐说他有盗用运通卡的女性的姓名和工作地址。但他不愿意在电话里说,希望与他们见面核实过身份,再尽数相告。 他们开至城西的戴夫和巴斯特餐厅,一辆警车已经停在了门口。此时是下午六点左右,大雪纷飞。几个小时前太阳就已经下山了。附近高速公路上的灯光将天空映成了橘黄色。 两名警察坐在餐厅门口第一张桌子旁,正在享用咖啡和馅饼。互道姓名后,克莉丝汀和萨帝厄斯与他们坐到一起。弗伦佐仔细端详了萨帝厄斯的律师执照和驾驶证,点点头,“好,不过我要告诉你们,这个姑娘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之前拘留过她,一次是因为卖淫,一次是因为携带可卡因。她是个好姑娘,但是如果没有人管教她,她就会毁掉。” “可我管不了她。”萨帝厄斯说。 “我知道,我只是这么说说。她或许认识你们要找的人,也或许并不认识。这样的姑娘,永远分不清好人坏人。任何送上门的东西她都接受,盗用信用卡的投诉对于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们只想看看能问出什么,不会缠着她不放。” “她是个好孩子。如果把你们给我说的事全部讲给她听,我想她肯定会帮你们。告诉她那位受到谋杀指控的母亲和她孩子的事情,那会打动她。” “好的。”萨帝厄斯说,“把账单给我吧,我来买单。” “不用,怎么能让你掏钱。你把那个蠢蛋找到,带出芝加哥,我们就扯平了。抱歉,女士,我说了脏话,我恨透那些家伙了。” “嘿,”克莉丝汀说,“说他是蠢蛋,我完全同意。” 两位警察笑了笑。克莉丝汀和萨帝厄斯离开餐厅,回到黑色别克车里。 “去迷猫夜店怎么样?” 克莉丝汀摇摇头,“不。先去找住的地方。晚上九点左右等她用了药、放松迷糊下来之后,我们再去夜店。” “去哪找住的地方?” “城里。城里便宜。我们的辩护预算非常有限。” 萨帝厄斯开车回到城里。从瓦克路拐到了麦迪逊街,随后往东几个街区。“那里怎么样?”他指着一栋破败不堪的四层楼宾馆说。 “貌似很便宜。去看看吧。” 萨帝厄斯用银行卡开了房间,登记入住。尽管这家旅馆矮小破旧,但一晚的房费仍然要两百美元。他们知道,芝加哥没有便宜的东西,这是亘古不变的。 克莉丝汀拎着运动包,走进吱吱嘎嘎的电梯。这家旅馆连电子房卡都没有,只有金属的房门钥匙。萨帝厄斯打开门;克莉丝汀一进房间,就倒在靠窗户的双人床上。然后,她又坐起来,用手指掀开窗帘,向外瞅去。对面的楼近得触手可及。“什么都看不见,”她叹着气说,“不过,我们也不是来看风景的。” 萨帝厄斯坐在另一张床上。“你饿吗?”离开奥尔比特后他们还没吃过东西,“我下楼逛逛,看有什么吃的。” “我想躺下睡一会,又怕床上有臭虫。我在躺椅上打个盹吧。” “那一会见。” 萨帝厄斯下楼,在人行道上站了片刻。街上车水马龙,大多是黄色的出租车,也有为数不多几辆私家车,驾私家车的人显然还不知道,在芝加哥开车就好比亲手把自己的命送掉。四下里充斥着喇叭声、轮胎飞转的轰鸣声,和刺耳的急刹声。“城里果然好。”萨帝厄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西走去。 他带回一些烤肉三明治、薯条和罐装可乐。克莉丝汀在躺椅上小睡之后感觉饿极了,两人狼吞虎咽地吃了三明治和两包薯条,用可乐把食物都冲进胃里。最后,萨帝厄斯称要直接在床铺上面睡一会。他躺下来,闭上眼,没几分钟就轻轻地打起了呼噜。克莉丝汀闻声望去,摇了摇头,“但愿床上没有虫子。”她说着,也闭上了眼睛。 * * * 九点一刻,克莉丝汀将萨帝厄斯唤醒,他正做着梦,梦里他和伊莲·克雷顿在他们共同的马场里。克莉丝汀摇摇他的肩膀,打断他的美梦,将他拉回现实。城市夜色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芝加哥的夜,廉价的旅馆,克莉丝汀·苏丝曼正低头看着他。该干活了。 萨帝厄斯坐起身,甩甩头,清醒了一下。“第一步做什么?” “今晚你是我的司机。你开车,我去拜访几位朋友。事成后包你会满意。” “那你究竟要干什么?” “搞到证人的证词。” “怎么搞?” “嗯哼……你是律师,不能直接接触证人。那个臭婊子巴不得指控你贿赂证人。所以,今晚全看我的。我一个人去找证人。” “哦。” “走吧。” 他们跟着导航仪来到一栋矮小破旧的房子的停车场,看上去这里曾经是一家高档餐馆。但如今周遭已大变,达官贵人纷纷离去,外来人口和无业游民涌了进来。萨帝厄斯把车挂在停车挡位,看着那栋房子,白色的墙面和屋顶、紫色装饰、粉色霓虹灯。墙上有一张巨幅画,画里有只猫——迷猫——伸手接过一张五美元的钞票。画的下面,几个霓虹字不停地闪烁着:“姑娘,姑娘,姑娘——一丝不挂——青春少女!!!” “恶心。”萨帝厄斯说。 “麻烦从房租费里先拿一百美元给我。” 萨帝厄斯把钱拿给克莉丝汀,“你准备怎么跟她说?” “花钱让她告诉我地址。去去就回。” 果真去去就回。还不到十分钟克莉丝汀就出来了,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地回到车上,朝他晃晃手里的酒吧账单,账单背面写着几个字。 “这是地址。”她说着把纸片递到他眼前,“设好导航仪,我们走吧。他现在不是在跟哪个姑娘厮混,就是在找姑娘厮混的路上。” “你在里面做了什么?” “我找到那个姑娘,问她赫克托的事。她问我是不是警察。我说不是,她也没怀疑。然后我花一百美元买到了酒店名字和房间号码。” “她居然会记得?” “原来他俩在一起待了一个礼拜。后来赫克托的钱花光了,她也就回来了。她今天晚上嗑了不少药了,急需要钱。” “那些钱够她买一盎司可卡因了。” “正合她意。” “那都是我的房租钱。” “花得值,萨帝厄斯。到时候十倍返还。《圣经》不也说十倍吗?” “我想可能是一百倍。1” “无论如何,花得值。开车吧。” 他们汇入车流,根据导航仪的语音提示,左转,直行三百英尺,掉头直行,右转,直行一英里。萨帝厄斯开着车,克莉丝汀探身从后座上拿过那只消防车颜色的运动包,放在膝盖上,拉开拉链。 “里面装了什么?”他问。 “你肯定不想知道。” “我想知道。是什么?” “没什么。摄像机,用来录给你用的证词。还有在牲口商店借的东西。” “赫克托的证词——你打算录下来?” “没错,”她笑着说,“在法庭上你用得着。” “可能没用。那只是传闻证据2。” “以后再操心吧。我相信你肯定可以想办法绕过传闻证据之类的蠢规则。” “得了吧。” “相信我,傻小子,”她大笑着说,“赶在赫克托出去泡妞之前,快带我去他的酒店。他肯定会在内裤里塞一大团纸巾,在妹子面前假装家伙很大。我很清楚,他那活儿大不了。” “你怎么这么清楚?” “相信我。我太了解他了。我丈夫是他表弟。” “信息量太大了。不好意思,怪我多嘴。” “开你的车。” 导航仪领着他们来到一家白色外墙、绿色窗框和红色大门的酒店,霓虹灯闪烁着“劳拉雷酒店”几个字。萨帝厄斯把车开进停车场,找到空位,挂入停车挡。同样的动作今天晚上已经重复两次了。克莉丝汀把红色运动包搭在肩上,说半个小时之后回来。萨帝厄斯问她要不要先了解一下证词程序,结果被她瞪了一眼。“无意冒犯。”他嘀咕着,眼见克莉丝汀消失在车头灯的光亮里。 天气寒冷。他没有熄火,只是关掉车灯,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三十八分。他很高兴自己在外套里藏了枪。如果十点过十分克莉丝汀还没出来,那肯定就是出事了,到时候他就会报警。他打开收音机,“世界电子竞技大赛!”,环绕立体声喇叭里传出狼嚎般的嘶吼。随后,FM广播又播放了一首辱骂警察、讽刺女人的说唱歌曲。萨帝厄斯又换到AM,调到芝加哥720WGN电台,节目里正在讨论芝加哥黑鹰队是否有机会卫冕斯坦利杯。萨帝厄斯不是冰球迷,他更喜欢看职业篮球赛,但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他只是想消磨点时间,与此同时克莉丝汀正在为艾米琳出生入死。 其实,他并不了解克莉丝汀的军队生活;每次谈到,她都言辞躲闪。关于中东和她在那边的工作,她更是只字不提。有几次被人问起此事——萨帝厄斯也只是听说——她都生硬地将话题转到部队基础训练之类无伤大雅的事情上。他猜测她曾经在阿布格莱布监狱3或者类似的其他监狱做事。话说回来,这都和他无关。他欣赏她为人处事的方式,并不在乎她的过去。 十点十分。正当萨帝厄斯准备拨911时,克莉丝汀突然出现了。她急匆匆地走过来,肩膀上还是挂着那只红色运动包。走近后她竖起大拇指,做了个鬼脸,迅速跳进汽车。“搞定!”她大声说道,“快走,快走,快走!”萨帝厄斯把车从停车位里倒出来,把排挡砸进前进挡,车子弹过入口处的减速板,急转驶上了公路。 “怎么样?”他扯着嗓门问,后面传来其他车辆抗议的喇叭声,“他在酒店?” 克莉丝汀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合不拢嘴。“他在,”她终于回答道,“房间里还有一个年轻女人。说了你肯定不信,我让她裹着床单在走廊里等着。” “什么!?” “赫克托非常配合,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全交代了。我已经录下来了,到时候你放给陪审团听。你马上用手机给弗伦佐警官打个电话。我把证词给他拷一份在优盘里,这样他就可以帮我们逮捕赫克托了。” “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很简单。让警方以涉嫌盗用信用卡的罪名逮捕赫克托,以免他逃跑。到时候,如果法院以传闻证据为由不认可这份证词,那么我们也知道去哪里找他,把他带到法庭作证。” “干得漂亮。”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不过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涨工资的事情了吧。我知道这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但我想现在就谈谈。”她像个小女孩似咯咯大笑,完全不像萨帝厄斯所认识的那个说话大大咧咧、做事雷厉风行的助理。 “涨工资!” “涨。下周一开始。” “上周一开始。” “好吧。上周一。你怎么做到的?你到底用什么办法让他乖乖配合的?” “呃……那玩意会让人颤抖。不过他最终还是配合了。” “什么意思,让人颤抖?” “就这个,”她拉开红色运动包的拉链,拿出一支两英尺长的警棍,“电棒。我从吉米·斯密特斯的牲口商店借来的。他们用这个来电牲口。这东西真能让人颤抖起来——尤其是对赫克托。” “你用这个?”萨帝厄斯不敢相信,“电他?” “老大,我不能告诉你细节。不过,我没有犯法。” “没有犯什么法,中央情报局的法?” “魔法!反正他完蛋了。” “妈的。可能我也要完蛋了。” “证词里面没有提及他受到威逼。我保证。” “胁迫呢?”他问到。“你有没有胁迫他作证?” “视频里看不出来。” “拷问?你有拷问他吗?” “萨帝厄斯!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哪知道?谁也不知道该把你当什么人。” 克莉丝汀靠回到座椅上,“好吧。去找我们的警察朋友,再给我买杯咖啡。我要一杯星巴克,和昨天的一样。” 她又大笑起来。 “笑什么?” “我们可以把录的视频称作‘睾丸证词’。” “请别说了。” “或者叫‘绝对有种’。” “要命。” “咖啡,我要咖啡!我得让手镇定下来。” “知道啦。” 二十分钟后,他们将优盘交给尼克·弗伦佐警官。警官向他们道过谢,便开着警车去逮捕赫克托了,他要把赫克托关进加利福尼亚南大道2700号库克郡监狱漆黑的牢房里。那里关押着受到上千种指控的12700名男女罪犯,赫克托与同类住在一起,一定会找到家的感觉。 1 《圣经》中有“有些种子落在好土壤里,长大结实,收成有一百倍的、有六十倍的、也有三十倍的”等经文。 2 传闻证据:指证人在本案法庭审理之外作出的用来证明其本身所主张的事实的各种陈述。 3 位于伊拉克首都巴格达附近的监狱,曾曝出严重的美军虐囚事件。 第30章 第二天一早,萨帝厄斯便带着公司相机来到监狱,给艾米琳播放了赫克托那段视频。这条二十二分钟的视频,他自己已经看过好几遍。放完后,艾米琳呆呆坐着,茫然地盯着小屏幕。“我被陷害了。”她终于开口说,“但谁会这么做呢?” “不知道。”萨帝厄斯说,“或者说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正在设法弄清楚。” “有头绪吗?” “还没有。估计跟要杀我的是同一伙人。我猜跟维克多·哈罗有关。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名字。” “那你什么时候能带我离开这儿?” “快了,就快了。” * * * 萨帝厄斯匆匆赶回办公室,他得更新被告的证据开示1资料,将赫克托·兰塞姆的名字加进被告证人名单,还需要告知各方这份录像陈词的存在。他做好适当的修订,将它们放在那堆出庭时需要使用和分发的文件上面。还剩一个小时可打发,这时,电话响了。克莉丝汀还没到律所,他并不怪她。昨晚凌晨一点他们才回到奥尔比特,萨帝厄斯知道她肯定累坏了。他自己接起电话。 “我是萨帝厄斯·墨菲,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萨德,我是布鲁斯·布隆格。” “嘿,布鲁斯,有什么事?” “是这样,维克多去世后我们就没好好聊过,我在想,我可否去你那儿谈一刻钟?” “当然。你在哪儿?” “在银顶。我马上步行过来。” “行,来吧。” 有何不可呢?他一直没有机会为起诉维克多向布鲁斯和玛琳道歉——倒不是说道歉是必需的,但在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镇,人情世故大家都会遵循。玛琳是维克多的女儿,萨帝厄斯知道自己起诉她父亲对她来说一定难以接受。布鲁斯稍有不同,他是男人,男人往往习惯于各种利害冲突。但玛琳定会觉得受伤,自己对此也有歉意。归根结底,萨帝厄斯必然会为了自己的客户,尤其是像艾米琳这样无辜的客户,做任何事——起诉任何人。布鲁斯的处境则有些尴尬,一方面,维克多是他岳父,一直待他不薄,诸如送给他酒水零售店等等;但另一方面,布鲁斯也是艾米琳的老板,跟其他人一样,他深知艾米琳的为人,因此对他来说恐怕是左右为难。这大概是他想来聊聊的原因吧,萨帝厄斯心想,他大概想要找人一吐为快。 布鲁斯还是那身惯常打扮——卡其色牛津布系扣领衬衫、滑雪外套、牛仔靴。他熟门熟路般径直走进萨帝厄斯的办公室,也许普莱雷特法官过去将这里用作律所时,他也曾来过。他坐在萨帝厄斯对面,揉了片刻太阳穴,他的脸色苍白,像是几天几夜没有睡觉。镇上的人都知道他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尤其是维克多死后,他又接手了承建业务。但此刻不一样,眼下他的疲倦更像是压力所致。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感谢萨帝厄斯这么快抽出时间,然后便切入了正题。 “昨天我接到联邦调查局的电话。我想可能跟你的客户艾米琳有关。” 萨帝厄斯心跳加快,艾米琳?还有别的坏消息?“怎么回事?”他设法冷静且不露声色地问。 “原来维克多——我们的谈话能保密吗?” “当然。我没有录音。” “原来维克多在向州长行贿。” “什么!” “没错。他的承建工程。已经有好多年了。” “什么?”萨帝厄斯血脉贲张,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爆炸了。他激动得说不出话。冷静下来,他强迫自己,一件一件地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布鲁斯靠回到椅背上,“联邦调查局。” “联邦调查局?你跟他们说过话?” “见鬼,萨德,他们去过我办公室核查账本。” “是吗?后来呢?” “原来维克多每次收到政府支付的工程费后,就会给州长打款。一直到大概六个月前,他中断了汇款。联邦调查局认为,州长及其亲信可能跟不幸的老维克多的死有关。” “你一定是在——” “骗你?没有。我本想早点告诉你的,但昨天才得到电话确认。” “昨天发生什么事了?” “是这样,联邦调查局的人曾到我办公室——也就是维克多以往的办公室,核查过账本,追踪到汇往开曼群岛的大笔钱。昨天他们告诉我,这些钱每次都会转回芝加哥的美国第一国民银行,然后被某个叫里卡多·莫提拉瑞或强尼·布拉达尼的人取走。取款的始终是他俩。” “州长是怎么牵扯进来的?” “佩珀特工——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说他们窃听了州长。州长和这个叫莫提拉瑞的家伙讨论过回扣的事,还有怎么给维克多下套,以及如何打爆他的脑袋。” “该死的!你有佩珀特工的电话号码吗?” “不仅有电话号码,我还带来了她的名片。你可以留着。我还有一张。”布鲁斯从衬衫口袋里抽出有凸印的名片。只见那上面印着:波琳·佩珀,特工,伊利诺伊州芝加哥联邦调查局。 这时克莉丝汀探进头来,“嘿,有人要咖啡吗?” “不用了。”布鲁斯回答,“我这就走了。” “给我一杯。”萨帝厄斯说道,“然后带上记事本进来。我们有得忙了。” 他向布鲁斯道谢,后者回饭店继续工作。酒吧四个小时后才开门,在这之前,布鲁斯将先去照看饭店和酒水零售店的生意。萨帝厄斯目送他离开后,推开椅子跳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一手握拳锤击着另一只手掌。克莉丝汀这时带着咖啡和笔记本回来,“我们赢了?” “坐下!知道吗,我们真的赢了!” “什么?” 萨帝厄斯自己也尽量控制情绪坐下来。“听我说。”他向克莉丝汀复述了刚刚布鲁斯的话,解释说这将给艾米琳的案子带来合理疑点,并告诉她接下来该做什么。很快,克莉丝汀便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为波琳·佩珀准备证人传票。法庭将要求佩珀带上所有调查文件到巡回法庭出席艾米琳·兰塞姆一案。追捕开始了。 1 证据开示是在庭审前控辩双方获取对方手中有关案件的信息、展示证据的一种制度。 第31章 萨帝厄斯没在对陪审团成员的预先审查上较劲,到中午陪审团便产生了。书记员带成员们宣过誓后,普莱雷特法官让总检察官特别助理传唤她的首位证人。 “传唤查理·奥尔迪曼。”巴雷说道。萨帝厄斯近距离观察着她。他还没有呈递追加证人名单,他要等到快结案时,在最后一刻提交。巴雷曾把他逼到的地方,如今他愿意奉还给她:绝地。 坐在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巴雷旁边的查理·奥尔迪曼从律师席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向证人席,略微停顿,在书记官引导下宣了誓,然后遵从法庭要求坐上证人椅。巴雷问了一连串常规问题:姓名、工作地点、工作经历、任执法人员年限、何时成为警长、职责何在、手下有哪些警员、办公地点等等。然后她说希望谈谈“被告”艾米琳·兰塞姆,查理只是定睛看着她。 “我想你认识艾米琳·兰塞姆?” “她就坐在那儿,萨德旁边。” “我的意思是——本案立案之前你是否认识她?” “当然,我认识奥尔比特所有孩子。” “那么就本案而言,你是何时首次联系或是调查艾米琳·兰塞姆的?” “哦,有好一阵子了。一个副手给我电话,说维克多·哈罗死了。顺理成章,同一天早上我拿到了艾米琳住所的搜查证。” “所以你当时认为她可能与维克多的死有关?”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巴雷提这个问题时,扫了一眼陪审团,用眼神询问:你们可在听? “我可没那么说。我拿到了搜查证。仅此而已。” “然后你做了什么?” 奥尔迪曼警长看向陪审团,微微一笑。有几位陪审团成员也回以微笑。“我搜查了她的住所。” “你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一名市警找到一支枪和一把匕首。” “请你看看42号和43号证物。是否就是这支枪和这把匕首?”巴雷手中举着两个透明的塑料袋,枪和匕首就放在里面。警长接过递来的袋子,翻看着。 “这应该是迈克·史密斯发现的。应该是他亲眼见我从橱柜里把它们拿出来的。我有点记不清了。” “但这些物品是在艾米琳·兰塞姆的房子里找到的,对吗?” “如果这些是原物的话,我想是的。” “你想,还是它们的确是?它们是在艾米琳·兰塞姆的房子里找到的吗?” “是的。” “你知道它们当时具体在什么地方吗?” “在浴室的毛巾柜里。” “哪间浴室?” “房子里只有一间浴室。” “你问过艾米琳关于枪或匕首的事吗?” “没有。” “你没有质询她关于武器的事?为什么?” “我想留给更聪明的人来做。” 一丝懊恼渗进总检察官特别助理的声音,“谁是更聪明的人?” “你。” “你等着我来跟她谈?” “或其他人。我不知道要怎么问她。” “你可曾想过问她是否用那支枪杀死了维克多·哈罗?” “从未想过。艾米琳不是那样的人。” “但你并没有排除她是嫌疑人的可能?” “没有排除她,也没有怀疑过她。” 巴雷看出势态正变得棘手,她决定换个方向,“枪上查出有谁的指纹印?” “找到枪的警员和艾米琳·兰塞姆。” “还有别人吗?” “我只是在复述罪证化验室的报告内容。你的档案里应该有。” “我有,警长;但陪审团没有。你知道维克多·哈罗的死因吗?” “从现场来看,是头部中枪。” “你看过验尸报告吗?” “是的。报告说维克多·哈罗死于头部枪伤。” “报告是否有说可能是受害者自己开的枪?” “没有。但我知道不是。”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靠刑侦手艺吃饭的。”他又看向陪审团,“射杀维克多的枪在艾米琳的房子里被发现,基于此我推断不是维克多自己开的枪。” 陪审团成员忍俊不禁,有人掩面暗笑。显然警长对罗兰达·巴雷毫无帮助,他不会成全她。萨帝厄斯强忍着笑,埋头假装忙于琢磨笔记。他决定袖手旁观,让奥尔迪曼警长用自己的方式去应对巴雷。 “受害者身上有弹药灼伤吗?” “维克多·哈罗的皮肤上没有发现弹药灼伤。这表示开枪时枪口距他超过三英尺。” “为什么?” “再近一些,火药爆炸后就会在维克多的皮肤上留下灼烧的细微粉尘。但检查并未发现这些痕迹。” “这在罪证化验室的报告中有写吗?” “有。” “法官大人,我方要求展示77号证物,伊利诺伊州州警罪证化验室报告。” 法官询问地看向萨帝厄斯,萨帝厄斯说:“没有异议。我们一直愿意就维克多·哈罗死于枪伤这点达成共识,以便加快庭审进度,但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巴雷想要兜个大圈子。我很高兴我们终于要完成这一步了。” “律师,不必如此。”普莱雷特法官平静地说道,“政府必须排除所有合理怀疑。包括死因。巴雷女士,请继续。” 总检察官特别助理接着传唤了两名次要证人——指纹检验师和射击残留物专家,然后结束了陈辞。休庭。萨帝厄斯知道她已经做到了排除所有合理怀疑,他拄着手杖回自己办公室。 一出门,萨帝厄斯便驻足在行人道上左右张望。留意陌生脸孔已经成了习惯,他并不想这样,但总是感觉被人跟踪着,神经紧绷。见四下无人,他的手才放松地搁在手杖上,深吸了一口四月的新鲜空气。很快就是暮春了,知更鸟就要飞回来,苹果树即将花满枝头。一切都那么欢欣鼓舞,他期待从冬日的冰雪和风暴中缓和过来。但首先,他得在法庭上提出合理怀疑。其次,他得躲过下一次枪杀。他蹙起眉头,需要提出足够的合理怀疑,才能让艾米琳·兰塞姆以自由之身走出法庭。到底要怎么做,再没有比此时更令他茫然的了。 第32章 在斯考基那间秘密办公室里最靠墙的桌旁,爆老大怒气冲天,对强尼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强尼从未见过爆老大发这么大火,虽然他生性暴戾,并不容易被吓倒,但他发现此时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腋下的汗水浸透了白衬衫。 “你太让我失望了!就只打了他的腿!你在搞什么鬼?” “我回去,”强尼说,“做个了结。” “他们已经知道你了。‘回去’是什么意思?” “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了解。我要确保不会再有律师插手这个案子。” “你做得到吗,刀子?你会让你爆哥满意吗?” 强尼挺起胸脯,“我能行。这次我会直接对着他的脑袋,绝不会打偏,当场就把他干掉。” “说得好听。如果警察抓住你,你会不会供出谁来?”爆老大气愤地问,“你到底靠得住吗?” “我嘴巴紧得很。你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这还需要问吗?” “我想问什么就问什么。你得按我说的做。好吧,你去干掉那个家伙。我可不想再听见你说搞砸了!” “明白,爆老大。很快你就会听到好消息。还有,到时候我还能拿到那一万美金吗?” “赶紧滚。事成钱到。” “那就好,我这就走。” 第33章 克莉丝汀起草了传票提交给法院,申请传唤芝加哥联邦调查局波琳·佩珀出庭作证。周四早上,天灰蒙蒙的,暴风雨拍打着古老的法院大楼二十英尺高的玻璃窗。法官开庭时,佩珀就该到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萨帝厄斯知道暖气又打开了。气温一夜之间降了二十度,陪审员换上冬装和围巾回到法庭。不会又冷下来了吧?萨帝厄斯看着窗外迟迟不走的冬天,默祷着:请让春夏快来吧,请让新证人发挥作用帮我赢下这个案子吧。 他想证明什么——或者说,他想请佩珀证明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两天,他试过给她打电话,想探探她的证词,但她只字不说,回复总是那句:“本案还在调查中。美国司法部和联邦调查局不会就正在调查的案件予以评论,对辩护律师墨菲先生也不例外。不过,我会应法院要求出庭并呈交调查文件。起码这份文件涉及很多重要信息。还有事吗,先生?”每次打电话,他都只得到这样的答复。他甚至致电过她的主管,但那人莫名其妙地从办公室消失了,谁也不知道那人——甚至不知其性别——何时回来。此时,萨帝厄斯陷入了困境。虽然他有一个即将出席早上庭审的证人,可该证人到底知道些什么,他毫无头绪,谁也猜不到她会透露什么消息。除了布鲁斯·布隆格告诉过他,说州长曾在与某个黑帮头子的电话中谈到了关于回扣的事情,这些谈话内容都被录了下来。 差五分钟就九点了,佩珀还没出现。萨帝厄斯瞥见普莱雷特法官正透过法庭隔壁会议室的窗户往外张望,他显然打算等到最后一刻,让萨帝厄斯能与第一证人说上话。 艾米琳轻轻地推了萨帝厄斯一下。“还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他笑着对她说,“我在想事情。”她回答说没关系,并问他觉得自己今天的着装适不适合上法庭。他匆匆扫了一眼,说她看上去不错,不止不错,是很好。今天早些时候,萨帝厄斯告诉艾米琳法院已经传唤了证人,不过证人究竟会说些什么,他说:“我和你一样一无所知。”九点整,法官终于不能再等,他披上黑色法袍,将眼镜架在额头,走上法官席。全场肃静下来。萨帝厄斯环顾四周,他不知道波琳·佩珀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到底在不在法庭里。 “律师们,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了,法官大人。” “可以了,法官大人。”萨帝厄斯回答。 “律师先生——”法官对萨帝厄斯说,“你可以传唤你的第一证人出庭了。” 萨帝厄斯站起身,只好孤注一掷,“被告辩护律师有请波琳·佩珀特工。”专门负责将证人从旁听席带到证人席的法警环视了一圈法庭,见无人应答,便迅速沿过道走到审判室门口。随之,萨帝厄斯听见他在门外大厅叫证人的名字。 不出所料,很快法警就回到审判室,后面紧随着证人。他把证人带到宣誓台,显然证人很熟悉这一流程,主动在书记员面前举起了手。宣誓结束,她轻松地在证人席就座。萨帝厄斯打量着她,陪审员们也盯着她看。她容貌姣好,黑发淡妆,没有任何首饰,像可爱的联谊会女生,表情严肃,握着一只看似有半英寸厚的蓝色文件夹。她看着萨帝厄斯,等他提出第一个问题。 就在萨帝厄斯准备向证人发问时,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巴雷突然开口:“法官大人,州政府反对该证人出庭作证,州政府认为这是突然袭击。” 普莱雷特法官对陪审团说:“女士们先生们,我将请法警带诸位回陪审团室。现在法庭有一项事务需要立即处理。正如我之前告知过诸位,可能会出现需要陪审团进行回避的情况。眼下正是如此。法警,请将陪审团带到陪审团室。” 庭审中断,陪审员们交头接耳、怨声载道地走出侧门,陆续离开法庭。清场之后,法官转身对总检察官特别助理说:“律师小姐,请提出正式的反对意见。” “州政府认为这是突然袭击,法官大人。波琳·佩珀并不在被告提交的证人名单中。直到今天早上开庭,我才收到被告律师的补充名单。直到证人出庭十分钟前,我都对此一无所知。” “被告律师?”法官问萨帝厄斯。 萨帝厄斯慢慢站起身,“法官法人,我本人也是在昨天才知道有这位证人,实在不可能有时间更早地将她列入证人名单。” “不同意,法官大人。”巴雷起身说道,“律师先生有我的电话号码,也知道我的办公地址。当他昨天得知有这位新证人时,一样也可以告诉我。” 这边争论不休,那边证人仍端坐证人席,不紧不慢地翻阅着文件,完全不理会发生的一切。介入此事已久,佩珀已经对整个案件了然于心,脸上甚至流露出一丝怠倦。 “法官大人,”萨帝厄斯说,“证人此前拒绝与我就证词进行讨论。所以关于该证人,我没有任何信息可以告知律师小姐。证人声称必须遵守司法部的保密制度,所以,只有在今早向她提问之后,我才能知道她究竟算不算证人。” 普莱雷特对萨帝厄斯皱了皱眉,说:“这就是碰运气,对吧,墨菲先生?你传唤一位证人出庭,却连自己也不清楚她会给出什么证词?不是所有的庭审指南都教你不要那样碰运气吗?” 和前几次庭审一样,萨帝厄斯又一次感到无计可施。但他不能坦白地说出事实:他确实没有把握,今早也确实是要在庭审上碰运气。“法官大人。关于证人一事,无论我是在今天还是昨天告知控方律师,都不会有任何不同。除了证人的姓名,我没有什么能通告她,其他信息我也一无所知。” “但你应该在昨天告诉巴雷女士,以便她自行调查。”法官说,“我不确定是否能允许该证人出庭作证。” “不能允许。”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巴雷语气坚决地说。为了不显得过于咄咄逼人,她坐了下来,面带无辜委屈的表情,好像自己被萨帝厄斯伤害了感情一般。 “这样吧,巴雷女士,我允许你和证人到你的办公室聊十五分钟。萨帝厄斯曾有过的准备时间,你也同样拥有。证人愿意与你沟通与否,我并不清楚。但这十五分钟是你应有的权利。我们现在休庭,所有人在九点二十五分返回法庭。佩珀特工,你清楚了吗?” 佩珀特工将视线从正在浏览的文件上抬起,“我会在九点二十五分回到法庭,法官大人。” “很好。现在休庭。” 九点二十五,包括陪审团在内的所有人,全部回到法庭就座。萨帝厄斯盯着佩珀特工,她面无表情地坐下,看不出她到底和总检察官特别助理聊过没有,又聊了些什么。她们都是执法部门的职员,不对这样的悬案探讨一番反而不正常了,萨帝厄斯不再抱有太大希望,证人已经被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影响了。此时,他只有硬着头皮向前走。 萨帝厄斯继续主诉。 “请报上你的姓名。” “波琳·佩珀特工。” “请问你的工作或职业。” “联邦调查局特工。” “你做这份工作多长时间了?” 佩珀仰头望着天花板,“我想想,已经十二年了。昨天刚满十二年。” “那么,恭喜你。”萨帝厄斯微笑着说。 佩珀也还以微笑,但不是真心实意的笑,只是公事公办、以示感谢的微笑,好像在说,谢谢你,但我们不是朋友,只是同僚。萨帝厄斯明白这微笑的意味,她态度很冷淡,一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他捉摸,她应该不会站在任何一边,因为州政府并没有请她来参与这起案件。 “请问你的级别是什么?” “GS-1811普查级。” “具体含义是什么?” “我可以佩枪,可以调查刑事案件,无权逮捕。” “你的工作地点在哪里?” “主要办事处在伊利诺伊州的芝加哥市,地址是德克森大厦。” “你的教育背景?” “佛罗里达大学,法务会计学硕士研究生。” “你在本案中进行过法务审计?” “严格地说,是的。” 萨帝厄斯感觉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他即将发现什么了吗?对他有利还是不利?他想告诉艾米琳安心地坐在座位上,说不定事情马上将有眉目。说不定。不定。 “你对什么财务数据进行过审计?” “我得重申一遍。我并未针对该案件进行过法务审计,也没有任何人要求我针对该案进行法务审计。不过,我审阅了维克多·哈罗的账本和档案,我也知道你的客户被指控谋杀了维克多·哈罗。” “那么,你是应谁的要求审查维克多·哈罗的档案?” “没人要求。” “那你为什么审查他的档案?” “此前我和某人有过一次谈话,我怀疑可以从他的档案中查到一些相关信息。” “你和谁有过谈话?” “弗莱彻·T·弗雷尼律师。” “弗雷尼律师对你说了什么?” “反对!”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巴雷迅速起身,“这是传闻证据。” “商业记录例外,法官大人,”萨帝厄斯反击道,“何况该陈述并未用于表明所主张的事实,除非要求如此。” “这是初审,”普莱雷特法官向证人点了点头说道,“我允许证人进行陈述。请继续。” “我重申刚才的问题。弗雷尼律师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与伊利诺伊州总检察官有过一次电话会议。” “他们谈了什么?” “还是反对!” “反对无效。请继续。请书记员记录反对申请。” “弗雷尼给我播放了一段电话录音:总检察官要求他调查维克多·哈罗的资产项目。” “还有吗?” “还有。总检察官指使弗雷尼盗取维克多·哈罗的联邦所得税申报表。” “而你觉得这很可疑?” “是的,维克多·哈罗并没有给予弗雷尼律师处理其所得税相关事务的授权,因此,弗雷尼调查维克多·哈罗的联邦所得税申报表属于违法行为。” 萨帝厄斯脖子后面的汗毛直立。终于,密闭的窗帘拉开了条缝,一道光、一道希望之光照射了进来。“我再确认一遍。你说伊利诺伊州总检察官指使弗莱彻·T·弗雷尼律师做出违法行为。” “根据电话录音来看,的确如此。我带了一份电话录音的打印稿。”佩珀说着,从文件夹里取出四张纸。萨帝厄斯立即起身,向法院申请索要这份文件。拿到手后他迅速浏览了一遍,说:“法官大人,这份材料可作为被告的第1号证据提交给法庭。” 法官看着证人说:“我相信这些材料都是复印件吧?你应该还有备份?” “当然。” “好。律师小姐,请问有反对意见吗?” “有,法官大人。”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巴雷说,“首先,这属于传闻证据。第二,这是突然袭击。我与证人进行的十五分钟交流过程中,她并没提到这些所谓的电话录音。第三,这份材料不属于重要证据,因为它并未指出任何与本案相关的事实。” “就这些吗?” 巴雷点点头,“暂时就这些。但在被告的1号证据移交至陪审团之前,我希望对此提交一份简要地书面说明。” “不必。”法官说,“墨菲先生,请将被告第1号证据移交至陪审团。如果还有其他问题,请继续。” 萨帝厄斯向法官表示了感谢,然后继续提问。 “所以照你所说,被告第1号证据中呈现的电话录音以及你与弗雷尼先生的谈话,促成了你去查阅了维克多·哈罗的账本和档案?” 佩珀点了点头,“是的。我和特工吉奥瓦尼去了哈罗先生的移动办公室。非常感谢布鲁斯·布隆格,他允许我们查阅了所有需要查阅的档案。” “你们需要查阅什么档案?” “我查阅了总分类账簿。吉奥瓦尼特工查阅了银行对账单。” “你们在总分类账簿中发现了什么?” “反对,”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巴雷再次站起身,“这些档案都属于传闻证据。” “不同意,法官大人。”萨帝厄斯表示反对,“商业记录不属于传闻证据。我可以提供法律依据。” “我认为法律依据充分。反对无效。请继续你的回答,佩珀特工。” “多谢。你问我在总分类账簿中发现了什么。我发现今年维克多·哈罗向他在开曼群岛的一个账户里进行了十多次大额转账。” “开曼群岛账户里的钱又转向了哪里?” “芝加哥美国第一国民银行。” “转入第一国民银行的资金又去了哪里?” “被两位大名鼎鼎的犯罪组织成员,里卡多·莫提拉瑞和强尼·布拉达尼从银行取走了。” “你是否知道这些钱后来的去向?” “我知——我们知道。” “哪里?” “去了州长的私人账户。” 陪审团里传来一阵惊呼。普莱雷特法官将眼镜推到额头上,疑惑地眨了眨眼。法警挺直身体,瞪大了眼睛。法庭书记员从埋首的屏幕上抬起头,微笑地看着在场所有人。旁听席里也传来交头接耳的声音。萨帝厄斯暂停发言,低头假装查看笔记;实际上,他在努力消化这段惊人的证词。他知道,自己刚刚已经找到了合理疑点。 “等等。”萨帝厄斯慢条斯理地开了口,“维克多·哈罗的钱被你所说的两名黑帮分子取出,转给了伊利诺伊州州长,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佩珀拍了拍蓝色文件夹,“我还摘录了一些其他谈话记录,有州长和总检察官之间的,有州长和里卡多·莫提拉瑞之间的,有关于转账的谈话,也有数度被提到的名字,尤其是维克多·哈罗的名字。” “为什么会提到维克多·哈罗的名字?” “因为维克多在他遇害之前的六个月里没有支付贿赂款,州长和总检察官对此可以说是——恼羞成怒。” “他们想弄死他?” “他们想杀一儆百。差不多等于‘要弄死他’。” “请将这些文件移交给书记员。我请求书记员将这份材料作为被告证据,根据材料中的谈话内容和时间对材料进行编号。” 书记员点点头,示意明白并会跟进。 萨帝厄斯向法庭表示自己的问题全部问完。他明白自己已经占领上风,最好收手静观其变。审判指南上也是这样说的。他不想再继续提问,免得突然出现一个足以给自己的当事人定罪的答案。 “律师小姐,”法官对巴雷说,“现在你可以向对方证人进行反询问。” 巴雷起身说:“让我换个话题。你是否知道艾米琳·兰赛姆被捕的事情?” “大约知道一些。” “根据你的调查,你是否知道在她住所里发现枪支和刀具的事?” “不知道。” “这么说,艾米琳有可能枪杀了维克多·哈罗,而你对此一无所知,对吗?” “是的。” “在你的所有录音记录里,都没有涉及任何关于枪杀的事情,对吗?” “对。” “那么,你今天出庭作证并不是为了证明她无罪,是吗?” “当然不是。她是否有罪,我并不知道。” 这时,萨帝厄斯能感到自己的优势正在悄悄滑落。听上去,艾米琳又变得有罪了,对这连珠炮似的盘问,他确定陪审团肯定会有与他同样的反应。 “你是否知道那只手枪上有她的指纹?” “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碰过这把枪的,对吗?” “对。” “据你所知,她可能是在枪杀维克多·哈罗的时候碰过这把枪,对吗?” “对。” “在你的调查记录里,没有提到留在这把枪上的指纹,对吗?” “对。我对指纹的事一无所知。” “还有那把匕首。她用这把匕首在维克多额头上刻了她名字的前几个字母,你也完全不知道,对吗?” “对。” “你并没有证据向陪审团表明她不是刻字的人,对吗?” “没有。我对此并不知道。” “我的问题问完了。” 轮到萨帝厄斯时,他试着换个角度提问,然而一切都显得平淡无力,不过是将之前的话重复一次。最后,他感觉为艾米琳做的辩护已经土崩瓦解,现在只是证明了州长和总检察官谈过电话,而且提到过要将维克多杀鸡儆猴,但并不能证明就是他们杀了他。昆丁·欧文之前提醒过他,要证明艾米琳无罪,必须排除所有合理怀疑,这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特工波琳·佩珀退出了法庭。显然,伊利诺伊州州长——如他的历届前任一样——涉嫌某些罪行,但即使这一点目前也无人能确定。 萨帝厄斯向法庭申请一次内庭会议,法官同意了。众人跟随法官从法庭来到会议室。参加会议的有萨帝厄斯、巴雷、书记员、法庭记录员和艾米琳。监护艾米琳的警官在玻璃门外等候。普莱雷特法官先去了休息室,几分钟后返回时已经脱掉长袍,他将一只茶包放进白色马克杯。“抱歉,”他耸耸肩,“只有一个杯子。”大家点点头,没人是专门进来喝茶的。 “好吧,”普莱雷特法官说着坐到长会议桌的一头,“再说到录音上来。墨菲先生,你有什么证据?” “法官先生,接下来,我将为陪审团播放一段视频,是关于艾米琳前夫的。他叫赫克托·兰赛姆。” “我知道赫克托。”法官说,小地方里大家都互相认识。 “没错。就在您同意三点休庭那天,我和助手去了趟芝加哥,找到赫克托录了一段证词。我想为陪审团播放这段证词。” 普莱雷特法官笑着说:“我相信总检察官特别助理有话说。女士?” 巴雷第一次笑了笑,反正陪审团也看不见。“传闻证据。我没法向对方证人反询问。坚决反对。不过,因为这也是新的证据,正如墨菲先生的其他所有证据一样,我需要拷贝一份。” “法庭不得不支持这次反对。墨菲先生,这份证词当然属于传闻证词。州政府应当得到向对方证人反询问的机会。为什么你不请赫克托过来提供呈堂证供?或者提供他在芝加哥的住所或工作地址?” “不行,他居无定所。法官大人。” “你是说找不到他?” “是的,法官大人。他每天都在换地方。” “那你是否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萨帝厄斯不想让总检察官特别助理面见并影响他的证人。他必须赶在巴雷女士之前,先下手为强。 “既然如此,本场庭审结束。证词录像只能在本会议室里播放,不得展示给陪审团。还有事吗,两位律师?” 众人无事,萨帝厄斯离开了会议室。 第34章 艾米琳听着萨帝厄斯的解释,当她明白法庭不允许公开播放维克多的证词时,眼里顿时充满了泪水。“这太不公平了。”她说,“维克多终于说出了真相,陪审团却连听的机会都没有?”萨帝厄斯也觉得遗憾,不过看来最终就是这样了。 看来最终就是这样,直到他回到办公室,把赫克托证词的事告诉克莉丝汀。 “这就是我们把他关在监狱的原因,萨德。我们可以让他出庭作证。” “怎么做?出庭作证对囚犯没有一点好处。库克监狱的人只会嘲笑我们。” “啊哈,你又低估我了。如果我们换种形式,他们就得照办。” 萨帝厄斯皱了皱眉。“什么形式?我漏了什么吗?” “很简单。我们向法院申请《解交被拘押者出庭作证令》1。也就是说‘制造一个主体来作证’。” “制造主体?来做证?” “天啊,伙计!州律师考试你到底有没有通过啊?我先草拟一份吧。在重新开庭之前我会写好,到时候你可以交给法庭,让法庭送达库克郡。” “那太好了。万分感谢。” 萨帝厄斯的下一个证人是律师弗莱彻·T·弗雷尼。萨帝厄斯已经为说明弗莱彻在本案中扮演的角色做好了铺垫:就是他,与总检察官本人通过电话;就是他,在政府大楼对维克多做过调查。 但是突然之间,讯问证人环节陷入僵局:当萨帝厄斯问他与总检察官的交谈内容时,弗雷尼好像要行使第五修正案2。 弗雷尼看着法官,“法官大人,根据第五修正案,我可以不回答该问题,因为这也许会把我牵连进去。” “弗雷尼先生,”法官问道,“你和你的律师谈过了吗?” “我请不起律师,法官大人。在此我代表我自己。我将行使第五修正案赋予的权利。” “很好。被告律师,你必须换个问题。法庭不能强迫证人自证其罪。” 萨帝厄斯于是中断了讯问。但影响已经形成,陪审员多多少少开始怀疑起弗雷尼在维克多被杀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无论角色是轻还是重。这是萨帝厄斯为本案重新添入的疑点,尽管它很细小。萨帝厄斯让弗雷尼出庭的目的已经达到,公诉方放弃反诘问后,萨帝厄斯让他退席了。看来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并不想淌进她上司的那滩金钱浑水里,她把注意力又放回了笔记上。 萨帝厄斯申请当日休庭,以便为下一个证人出庭做准备。此时才下午两点,但法官勉强应允了,他首先让萨帝厄斯保证,明天会结束全部辩护,以免将庭审拖到周五。 1 法庭可发出解交被拘押者到庭作证令状,规定将某囚犯带到仲裁庭席前接受询问。 2 第五修正案规定:犯罪嫌疑人有沉默权,不能被强迫自证其罪。 第35章 克莉丝汀向希卡姆巡回法院提请了《解交被拘押者出庭作证令》,普莱雷特法官立即签上名,随后文件被速递往芝加哥库克郡监狱。第二天早上七点,希卡姆监狱的门口出现了两名体格健壮的库克警局警员,他们把赫克托·兰塞姆送来,由希卡姆郡警长临时监管,并于九点钟将其送上法庭。简单,有效,萨帝厄斯心想,对于克莉丝汀的这个主意,他会永远感激。 开庭了,萨帝厄斯将赫克托·兰塞姆作为第一证人传唤上来。赫克托被两名警官押着走进法庭长长的过道。他手戴镣铐,身着库克郡橙色牢服,脚上穿着袜子和人字拖。进入法庭闸门后,警察拿掉了他的手铐,以便他宣誓。宣誓完毕,赫克托坐在证人椅上,狠命揉着手腕,好像恨不得要起诉警官对他过于粗怒。他的脸上只有敌意,萨帝厄斯猜他自从被关进芝加哥大牢就没怎么睡过觉。终于他放下手腕,四处张望,接上了艾米琳直愣愣看向他的眼神。如果目光能杀人,他已经死了一百回。 “请问你的姓名。”萨帝厄斯开始问话。 “赫克托·兰塞姆”。 “兰塞姆先生,你平时是做什么工作的?” “焊工。” “你住在哪里?” “库克郡监狱。之前住在芝加哥劳拉雷酒店,不过因为没钱付账,被赶了出来。” “你待在库克监狱多久了?” “自从你派克莉丝汀来和我谈话的那晚开始,” “也就是有好几天了?” 赫克托环顾四周,随后望向天花板,若有所思地说:“我不想谈那件事。我的指派辩护人说我不应该谈论信用卡的事。” 萨帝厄斯看了看陪审团。他们个个全神贯注。很好。 “信用卡什么事?” “我想你知道。” “但是陪审团不知道。请告诉陪审团你所面临的指控。” “好吧,警察说我拿了艾米琳的信用卡。” “艾米琳·兰塞姆,你的前妻?” “是的,就坐在你旁边。” “你拿了她的信用卡吗?” “没有。我都一年多没见她了。我怎么可能拿她的卡?” 萨帝厄斯瞪过去,想看透这人的内心。他怒火中烧,感觉像被人背叛了一般,“你一年多没见过她了?” “是的。” “但你对克莉丝汀不是这么说的,不是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对那个——贱货,我可以这么称呼吗——说过什么。” 普莱雷特法官冷冷地看着证人,“你可以这么称呼。你可以在法庭上自由表达你的意思,这有助于陪审员更加了解你和你的证词。” “哦,她来到我的房间。那晚我正在约会,她几乎是闯进来的。她让我的女友在走廊里等着。我女友当时和我一样,一丝不挂。” “你有没有跟克莉丝汀谈艾米琳的案子?” “没有。她只问了我信用卡的事。还有关于枪的事情。我告诉她我可不知道什么枪的事。就这样。” “后来呢?” “她威胁我,但我可不怕。贱货吓唬不了我。” “你指的是克莉丝汀·苏丝曼?” “就是她。” “我的助理律师兼秘书。” “你说是就是。” 萨帝厄斯起身绕过书记员的桌子,把装有那把银色手枪的透明塑料袋拎到赫克托面前,“见过这把枪吗?” “我不知道。应该没有。我不玩枪。” “但几个月前,你将这把枪藏在了艾米琳·兰塞姆的家里,是或不是?” “当然不是。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这就是我想问你的。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没有。我从没见过这把枪。而且我敢打赌,上面并没有我的指纹,不是吗?” “对。你放枪的时候把上面的指纹都擦掉了,是吗?” “当然不是。” “你碰枪的时候戴着手套,是吗?” “当然不是。” 赫克托笑了,他开始喜欢上这个猫和老鼠的游戏。萨帝厄斯感到热血上涌,他怒不可遏,双手攥成拳头,想把这个狗娘养的家伙痛殴一顿。这混蛋给艾米琳带来了那么多麻烦和恐惧,同时也间接地伤害了萨帝厄斯,那一记枪子儿让他差点死在家门前,而赫克托自己的亲生儿子杰米与母亲已经分别了达四个月之久。你这个浑身散发恶臭的狗娘养的,萨帝厄斯在心里骂道,我绝不会放过你。 “法官大人,”萨帝厄斯突然问道,“我们现在可以休庭吗?” “虽然有些早,不过允许。十点再开庭。现在休庭。” 萨帝厄斯冲出法庭,趔趄着迅速返回办公室。他拄着拐杖拖着伤腿爬上楼梯,向克莉丝汀描述了赫克托怎么在证人席上信口雌黄。显然,赫克托知道录制的口头陈述无法用于法庭,便一直胡扯蛮缠。克莉丝汀也被激怒,却随即有了主意。俩人商量后,萨帝厄斯匆匆赶回法庭,脸上带着丝冷笑。好戏开始了,他心想,尘埃即将落定了。 克莉丝汀·苏丝曼迅速穿过街道,踏上法庭大楼的台阶。她匆忙走进去,穿过安检区。那只红色的运动包经过X光扫描后,警员们拉开包看了看,有几分疑惑,“里面什么都没有啊。”克莉丝汀说是的,包是用来退庭后装老板的法律文件的。警员们点点头,放她进去了。她走上楼梯,穿过希卡姆法庭的双开大门,径直走进围栏区,穿过闸门,在律师席找了个赫克托容易看到的位置,把红色运动包放在腿上,坐下来等待开庭。接下来的事肯定会格外有趣。 休庭时,普莱雷特法官在会议室约见了两个外地律师及其客户,听了听他们提起的协议离婚案,随后签了离婚判决书。法官叹了口气,感觉正义又一次在希卡姆郡得到声张。离婚闹剧是一场愚蠢的游戏,没有尽头,他从心底里厌恶这种事,希望立法机构能把离婚案从法庭拿走,当成普通公民事务处理,把文件交给事务官,让事务官签署离婚判决。可能其他时候他并不会这么想,但今天他觉得受够了。不久,开庭的时间到了,他又回到法官席上。 赫克托·兰塞姆回到证人席。他坐下后抬头张望,突然看到克莉丝汀·苏丝曼,还有她的红色运动包!就是那个她带去他房间,恐吓他的那个包。她带着那个包,威胁他说如果不说实话,就要电击他的睾丸。赫克托的额头冒出汗来,腋下也立刻潮湿了。见鬼,他想,谁让这个疯子进来的!他的双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她离自己不到十五英尺。在那个包里有牲口电击器!他们怎么会允许她带着这种东西进入法庭! 萨帝厄斯重新开始问话,“兰塞姆先生,在休庭期间,你有没有重新考虑我前面提的问题?” “我有。”赫克托的声音变得抑郁而顺从,“有些地方我要改一改。” 萨帝厄斯望向陪审团,“比如?” “那个苏丝曼小姐,我想我好像告诉过她,是我把枪放在了艾米琳的房子里。” 陪审团里发出了一阵惊叹,法庭里旁听的人也窃窃私语起来。萨帝厄斯可以感觉到旁边全身紧绷的艾米琳突然放松下来。她不停地颤抖,强忍着抽噎和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真相终于被说出来了!终于,她又有希望陪伴自己的孩子长大。 “等等。你现在是要告诉我们,是你在艾米琳家放的那把枪?” “我喝了酒,那时候不太清醒。不过,是的,我把枪放在了她家浴室里。” “放在毛巾柜里。” “对。” “如果是你把枪放在那儿的,为什么枪上会有艾米琳的指纹?” “当她睡着的时候,我把枪放在她的手里。就像这样——”赫克托模仿了如何打开,以及合上一个人的手。陪审员们立刻明白了。 “赫克托,现在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我希望你认真仔细地想一想。你是从哪里拿到这把枪的?” “你知道,这就是问题所在。那些人到路易斯安那找上了我。我原本在那里干活,努力工作,只想赚到足够的钱来支付儿子的抚养费。他们强迫我回到奥尔比特,其中一个人给了我那把枪。他们让我这么做的。” “他们是谁?” “我只认识其中一个。强尼·布拉达尼。他们叫他刀子。” “强尼·‘刀子’·布拉达尼?” “正是。他给我的枪。他让我在艾米琳睡着时弄上她的指纹,把枪藏到她房子里。强尼还说再把那五千五百美元拿出来。” “哪里来的五千五百美元?” “用来赢取艾米琳信任的钱,也是强尼给的。我告诉艾米琳,我只想在圣诞节早晨杰米起床时陪在他身边。” “然后艾米琳相信了你。” “是的。我都不相信自己。但她确实相信了我。” “所以你也是这起杀人案的合谋之一。”这是萨帝厄斯对事实的陈述,而不是提问。他看着陪审团,人人都在紧张地翘首等待。很好,是时候致命一击了。 “当你把枪藏在艾米琳家里时,你知道维克多·哈罗就是被这把枪杀死的吗?” “知道一点。” “知道一点是什么意思?” “我问过他们枪是用来干什么的,我要确保他们不会伤害艾米琳。我仍然很爱她。” “恬不知耻!对不起,法官大人。” “请继续。” “你太爱她了,以至于陷害她谋杀。”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也没错。” “然后你还把匕首也放在了那里?” “跟枪一样。弄上她的指纹,藏好匕首。因为希望警察找到它们,我没有藏得很隐蔽。” “我没有问题了。” 普莱雷特法官忧心忡忡。他眉头深锁,眼镜架在鼻梁上,表情严肃,“巴雷小姐,你可以向对方证人反询问了。” “谢谢。”罗兰达·巴雷迅速起身准备战斗,她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为什么赫克托突然逆转说辞,她要直捣黄龙,将对方的诡计揭露出来。 “赫克托,你非常害怕克莉丝汀·苏丝曼,是吗?” “是的。” “为什么?” “那个包。她身上那个包,就是那天她用来对付我的。” “什么意思?她用那个包伤害你了?” “包里有牲口电击器。她说要用在我的睾丸上。” “她腿上那个包里放了牲口电击器?” 克莉丝汀·苏丝曼笑了笑,耸耸肩。她几乎想要把包翻个底朝天,展示给法庭所有人,但她克制住了。 “律师,”普莱雷特法官说,“请把那个包给法警。法警先生,请打开检查里面的物品。” 萨帝厄斯将包递给法警,法警迅速拉开拉链看了看。“里面是空的。”他说。普莱雷特法官把身体探过桌子,示意法警把包拎过来。法警把包提到法官面前,法官瞅了瞅里面。“律师?”他问萨帝厄斯,“你想把包标记为证物吗?” “我认为没有必要,法官大人,不过我想让陪审团也传看一下,让他们知道里面是空的,也就是说,是无害的。” “很好。你可以把包交给陪审团。” 这期间,总检察官特别助理巴雷坐在位置上,好像一直在忙于记笔记。“没有什么了,”她终于挤出一句,“没有什么问题了。” “律师,可以让证人离席了吗?” “可以。”萨帝厄斯说,“我打赌他急着想回到监狱。” “我看见欧文先生在法庭后面。我猜我们的地区检察官对整个阴谋一定有话要说,也许会要起诉兰塞姆先生和他的同伙。”所有目光都转向法庭后面,检察官昆丁·欧文正站在大门口旁听。萨帝厄斯在休庭时曾私下告诉他,重新开庭后,千万别错过赫克托的证词。昆丁面带微笑,向人群微微致礼。他爱这些选民。随后他点了点头,大家立即会意,奥尔比特又有事要发生了。 法庭再次安静下来后,普莱雷特法官对萨帝厄斯说,“律师,你可以传唤下一名证人。” “法官大人,被告辩护完毕。” 第36章 下午投票前陪审团外出了一个多小时,本案开庭以来的最后一顿午餐,大伙儿早计划了去城里。回来时每个人看上去都如释重负,只等庭审结束回家。两名陪审员对萨帝厄斯微微一笑。有一人专注地看着艾米琳摇摇头,他打算事后去告诉艾米琳,自己对她所遭受的一切深感不安,他甚至准备向她致歉。 陪审团主席将判决书呈递给书记员,后者又上交法官。法官把架在头上的眼镜拨下来放到鼻梁上,读完判决,他注视着陪审团问:“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你们给出的最终判决吗?” 陪审员们纷纷点头,几人小声应道,“正是。” 法官将判决书交回书记员,请他读出来。 “本案陪审团裁定被告——无罪!” 法庭里,艾米琳的席位这边,喜悦如火山般喷发出来。 艾米琳起身拥抱着萨帝厄斯,泣不成声。萨帝厄斯递给她几张纸巾,她拼命揉擦着眼睛,却依然控制不住流出的热泪。 罗兰达·巴雷离开法庭前转身淡淡地向萨帝厄斯说了句“恭喜,律师。下回见。” 陪审团几名成员走到艾米琳身边,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向她道贺。一位女陪审员拥抱了她,艾米琳在这样的拥抱中哭得更加难以自制。“我只想回家,萨德,你能带我回家吗?”萨帝厄斯说自己责无旁贷,而且他们要先去幼儿园,接上杰米。 艾米琳的母亲乔治亚娜·阿门特劳特冲开闸门,将女儿整个儿搂在怀里。“我讨厌法庭,讨厌警察。”她哑着嗓子说,“但这次他们明辨了是非。来,我们回家。” 萨帝厄斯交代警官戴尔·哈什曼,过两天艾米琳会来监狱取她的手袋和其他物品。戴尔摇摇头,告诉萨帝厄斯完全不必,“我们会把东西送到她家,这是我们起码能做的。” 克莉丝汀收好笔记本、书本和其他文件,把它们统统塞进红色运动包里,“真合适。”她自言自语,露出坚定的笑,向办公室走去。 第37章 斯潘德克斯行动在芝加哥可能是个大新闻,在斯普林菲尔德可能也是个大新闻,可在希卡姆郡,它一丝涟漪都没有激起。别忘了,在伊利诺伊州,腐败的州长和腐败的政府官员正是生活的一部分。狗苟蝇营、互相包庇,甚至制造血案都不足为奇。负责伊利诺伊州北部的美国联邦检察官——北方检察官中最高一级——专门调查了本届州长及其与黑白两道的关系。倒不是说这些关系有什么新鲜,而是联邦官员在尽量缓和事态,以免让不相干的人遭受牵连。最关键部分是小个子州长做的那些生意,和他视而不见的烂摊子。谁知道呢,前任锒铛入狱,接下来的四年又会有一个新面孔继任。新州长或许是个正直的人,又或者只是不那么奸诈狡猾而已。这便是人们对伊利诺伊州政治最好的期许了。 在相对平静的律师事务所里,萨帝厄斯从《芝加哥论坛报》网站上浏览了有关斯潘德克斯行动的新闻。州长和总检察官遭到联邦检察官起诉,俩人都请好了律师,各种声明和否认的声音像一月的雪片般四处纷飞。在波琳·佩珀为希卡姆郡的艾米琳·兰赛姆案出庭作证后的第二天,他们就被逮捕了。虽然新闻没有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但萨帝厄斯认为二者应该有关,他觉得自己请联邦调查局特工佩珀在陪审团面前作证一定加速了起诉和逮捕进程。的确,正是自从佩珀出庭作证之后,那些监控的电话突然沉寂了,被监控的人不再在办公室和家里谈事,他们的手机也不再响起。佩珀在希卡姆郡法院上披露过消息后,整个调查似乎一下子就结束了。维克多·哈罗谋杀案以及背后官商勾结的事情没有得到国家级或者州级新闻机构的报道,这只是个当地新闻而已,案件的审理也不过是在一个无名小镇进行的微不足道的庭审。本郡以外的人对此毫无兴趣,萨帝厄斯并不介怀,他很高兴自己为该案的破获做出了贡献。另外,他发现自己的新客户开始源源不断,同时,银行卡里的钱也在慢慢变多。昆丁·欧文的大陪审团以参与谋杀、谋杀未遂、阻碍司法公正、篡改证据、敲诈勒索等一长串罪名起诉了赫克托·兰赛姆和强尼·布拉达尼,虽然后者还没有被逮捕,但快了,而且看样子,一百年后他才能重见天日,这是特别让萨帝厄斯欣慰的事。当然,最棒的还是艾米琳终于清清白白地回了家,回了银顶饭店。她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也不会伤害谁。她从来不是,也永远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第38章 六月的一天,萨帝厄斯陪艾米琳去昆西见了皮肤科医生塞布丽娜·埃伯哈德,她是祛除文身的专家。 萨帝厄斯在屋外等着,埃伯哈德医生检查了艾米琳的胸口,做了些笔记,量过刺字大小,还拍了照片,分析了伤势和墨水深入皮肤的程度。最后,艾米琳穿好衣服,向她提了些问题,她也一一予以回答。 随后,埃伯哈德医生请萨帝厄斯进来办公室,给他们一起解释了祛除文身的流程。没错,这些刺字可以祛除。幸好墨水是黑色的,黑色墨水比蓝色墨水更容易除掉。但别指望一步两步就能成功,而且疼痛在所难免。要用激光将深入皮肤的墨水解构击碎,以便皮肤能将墨珠自然代谢掉,所以过程中艾米琳会感到非常痛。听了医生的话,艾米琳既兴奋又焦虑。好在手术的费用由保险公司负担,而且埃伯哈德是个值得信赖的医生。 萨帝厄斯做了些记录,也提了些问题,主要是关于艾米琳要经受多大的痛苦和折磨。因为,他打算提起诉讼。这次和艾米琳同来,就是为了收集信息。他自己心里得先有个底,可以向州政府要求多少钱的赔偿。 六月十五号这天,萨帝厄斯一举震惊了奥尔比特郡法院的所有人,他居然以故意侵权罪起诉了州长、总检察官,及其一长串党羽和跟班。以此罪起诉,政府部门通常享有的一些豁免权将通通失效,这意味着政府官员不受特权庇护,可以受到完全公开的控诉。而州政府的自主资金保险项目将支付由陪审团所裁决的一切金钱赔偿。在调查中发现的所有相关人等都被起诉了。随着调查的推进,一定会有更多人浮出水面。不过,就现在看来,已经足够了。起诉书称,伊利诺伊州州长和总检察官及其部下伙同第三方中间人及帮凶合谋杀害维克多·哈罗,又企图将罪行转嫁到艾米琳·兰赛姆身上。这起诉讼中,萨帝厄斯同时担任两方的原告律师:一方是维克多·哈罗的遗孀及他们的孩子玛琳·布隆格,另一方是艾米琳。对遗孀和孩子来说,亲人被伊利诺伊州政府的人谋杀,他们同样需要得到补偿。 最后该诉讼提出一亿美元的赔偿金。在原定审判日的一个星期前,维克多的遗孀得到了两千五百万美元,艾米琳·兰赛姆得到了一千五百万美元。因为案子未经庭审就得以解决,萨帝厄斯只收了百分之二十五的律师费。但有了这些钱,他就再也不用在办公室辛辛苦苦攒房租了。只要他的律师事业继续下去,房租就不成问题,不过,谁又能说得准呢?现在,他热衷于饲养夸特马和赛马——这可是王公贵族的娱乐。而且,他还有另一个新爱好,就是尽可能地和伊莲·克雷顿待在一起,只要她不烦他。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样相处的时光越来越多了。 还有枪的事呢?昆丁·欧文问他是否打算继续每天带枪,萨帝厄斯认真思索了很久。带枪已经成了习惯。每天早上穿衣时,他都会先把枪放进口袋,然后才披上外套。现在,他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枪的重量了,好像枪根本不存在。他得承认,有枪在身的确增加了安全感。他告诉昆丁,现在还不是放下枪的时候。 为了安全起见,他现在习惯下午和傍晚睡觉。他订购了一张沙发床放在办公室。每天下午三点,他会关掉电话,将闹钟定在傍晚七点。他躺在支开的沙发床上,盖着克莉丝汀借给他的军毯,很快就入睡了。七点过后,他才慢吞吞地醒过来,伸个懒腰,喝杯咖啡,顺路去伊莲家一趟,然后十点之前回家。他不会在她家过夜,现在还不是时候,得等到他称之为的“遗留问题”最后全部解决。伊莲明白,但并不理解。不过她渐渐熟悉了萨帝厄斯为人处事的方式,也习惯了这样的节奏,便安心等着他把问题都解决。萨帝厄斯十点回到家后,最迟十一点,就会带着一杯热咖啡蜷到床上,躺在那里,听着每一声响动,与瞌睡做斗争,彻夜不眠,直到清晨起床,准备工作。 六月的一天早上,萨帝厄斯骑上健身自行车,忍着疼痛慢慢用受伤的左腿蹬了一圈,然后又一圈。每完成一圈,疼痛就会减轻一点。没多久,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骑了五分钟,却并未虚脱。第二天早上,他骑了七分钟。接下来,完成了十分钟,二十分钟。很快,他增加了难度,终于可以像受伤之前那样大汗淋漓地畅快运动了。最后,他彻底放开,肆意地踩着脚踏板,想象自己完成了一次攀登落基山的骑行。 七月的一天,他出门忘了带拐杖,便回头去取,但转念觉得这样也好。他想试试一天不用拐杖。不行的话,明天再继续拄着;但今天,他要努力靠双腿行走,练习平衡,哪怕只是一天。然而,从这天起,萨帝厄斯彻底丢掉了拐杖。有时在深夜,双腿会非常疲累,这使他回想起很多事情。他慢慢明白,这就是生活,它总会给人留下一些回忆,愉快也罢,痛苦也罢,都必须一一面对,一一克服。对于明天,他依然抱着希望。好久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希望。 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继续从事律师工作。如今,他的事业几乎已经到达了曾经期望的高度。至少,他已经如此接近山顶,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闻到花香,看见了耀眼的阳光。是否有必要一直待在这里呢?不必了。完全不必。起码今天不必。 第39章 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不过萨帝厄斯也察觉到了。当门把手被慢慢松开的时候,他能听到里面弹簧展开的声音。 凌晨三点三十四分,萨帝厄斯躺在床上,“刀子”强尼朝着他走来。他盯着门的方向,看着对方慢慢靠近。“门户大开啊。”强尼轻声道,“喉咙上先来一刀!看你还多管闲事!”萨帝厄斯早就料到他们会在他睡觉时动手。他的手压在枕头下面,正握着那把点40口径的格洛克手枪。 第一枪打在“刀子”强尼的鼻翼右侧。第二枪正中右眼。随后他瞄准额头,打进致命的眉心里。完美的两秒三联发。拨911的时候,萨帝厄斯的手依然稳如磐石。他把翘了辫子的闯入者踢下床。等警察忙完以后他会换上新的床单。床垫上还铺了一层塑料罩,是他早早准备妥当的,当这件事最终发生时,他想要尽可能地少些麻烦。他走到咖啡机旁,煮了杯咖啡,穿着平角内裤和一件印着“红雀队!”的圆领衫,坐进超大的躺椅,等着警笛声响起。声音越来越近,随后是一阵捶门声。 “开着呢!”萨帝厄斯喊道,“门开着呢!” 这段时间他一直留着门。现在,终于可以把门锁上,日子平复如初。 (本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